「所以,你才偏要吃最高枝的那串桑果。」待薊王抬起頭。
劉平,神魂俱碎。
只見薊王怒目圓睜,右眼竟是白瞳。
「一時心軟,為你去攀高枝。因而失足墜地。」劉備言道:「那時,只當是年少無知。如今看來,你早有預謀。欲取而代之。是與不是。」
劉平只手扼腕,渾身冒汗。不答反問:「堂堂薊王,竟暗藏袖箭。莫非此物,便是你重金打造的那枚百鍊大針。」
「然也。此物自造成,便未曾啟用。拜你所賜,今終得一用。」說完,薊王長袖一揮。
右手往坐榻直憑(圍欄)重重拍下。
機簧四起,幕網直墜。
地板隨之翹起。只待幕網墜入,與內藏鉤索咬合。薊王並王妃,便可與劉平隔離。
劉平豈能令薊王如願。
鋼絲幕網將將下落,便飛身撲入,滾落薊王榻下。
掙扎仰頭,與薊王四目相對。
見薊王一動不動。
須臾,劉平竟笑出眼淚:「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薊王仍無言以對。
劉平強忍劇痛,順勢將腕上袖箭拔出。甩去殘血,陰森一笑:「莫非,三墩竟只有右手能動乎。」
「你是如何得知。」薊王反問。
「無怪上元夫人,兩次折於你手。」劉平破口大罵:「襄楷匹夫!誆我何其久也!」
「門下繡衣,曾遠赴江左,遍訪遊歷之處。各色人等,言之鑿鑿。竟不料,你是襄楷門徒。」
劉平嗤鼻一笑:「白日習文,夜間學道。襄楷乘夜而來,天明既去。來去無蹤,一眾凡夫俗子,焉能察覺。」
「你我同出一脈。少時玩伴,亦無仇怨。為何恨我至此。」
「為何?」聞此問,劉平作勢欲刺之手,生生落下。
「你可知,我十年遊方,無數人問:既是三墩族兄,為何名喚五貉。」
「十里樓桑,你出身大家,我出身旁支。自你父輩起,家中四兄弟,長幼有序。卻從不與我等旁支,相提並論。輕視之心,何必多言。我家中若也有藏書四百卷,宗祠大考,豈能排在你等之後!」
「家中所學,並未藏私。悉數轉授與你。恨從何來?」薊王反駁。
不說還好。聞此言,劉平惡念叢生:「劉、三、墩!拜你所賜,何其幸也!」
避開右半身,手中袖箭,直刺左頸。
「小弟!」眼看劉備命喪當場,長姐目眥盡裂。
十年苦修,大仇得報。
生死一線。榻上劉備怒髮衝冠。右眼白瞳陡然轉黑。
輕舒猿臂,擒住劉平手腕。不及反應。右手翻掌如刀,重劈後頸。
「哇!」劉平噴血撞榻,滾落地面。
薊王左手,順勢擲出。
寒光一閃。血花迸濺。
袖箭穿胸洞背,釘入地板。
薊王全力一擊,不留餘地。
再拍對面直憑,將幕網升起。一升一降,觸動音弦。望樓女仙,正蜂擁而來。
麻姑仙飛身撞入。此情此景,何須多言。
急忙護駕救人不提。
「先救長姐。」劉備雙耳,血流不止。
「喏。」見夫君如此,麻姑錐心之痛,無以復加。所謂「長枕橫施,大被竟床」,日久生情,莫過如此。
先祭捆仙索,將劉平五花大綁。麻姑等人,這才為爵室內眾人,施以醒藥。
「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為一,天下可安。」劉平面如死灰,反覆念叨襄楷讖言。
「小弟!」待長姐稍除麻痹,咬牙起身,去看劉備。
「王妃勿動!」忽聞一聲清喝。便見四海令左慈,手提肩扛,步入爵室。正是昏睡不醒,上元、雲華二女。
不等王妃發問。左慈跪地言道:「主公否極泰來,襄師功莫大焉。」
見劉備油盡燈枯,已是強弩之末。王妃不禁淚流:「該當如何。」
左慈取『九轉金丹』呈上:「主公與主母同為一身二主。且『隱主』潛藏之深,猶如驪龍頷下,千金之珠。唯有下九重之淵,趁驪龍酣睡,方能取之。待二珠(主)抱陰負陽,沖氣以為和。便是所謂: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為一,天下可安!」
「原來如此。」榻上劉備,疲憊一笑。有後世一縷殘魂,如何能不一身二主。襄楷等人,捨生忘死,大忠似奸。到頭來,皆是為薊王著想。
心念至此,便又看劉平:「孤,不負天下。天下,亦不負孤。」
劉平笑中帶淚,雖生猶死。
「既是同宗,孤不殺你。且放你自去。」劉備言道:「劉氏宗族,再無劉平此人。世人只知,平原劉平,使客刺孤。(刺)客不忍刺,語之而去(注①)。」
「劉……三……三……」
「押下去。」劉備懶多看一眼。
「喏!」便有左右御衛長,不由分說,拖出爵室。
靈台受創,身心俱疲。劉備仰面倒下,被長姐攬入懷中。
「右劍剛、猛、疾,左劍穩、准、狠。長姐劍擊,唯弟可練。」劉備柔然一笑,再無聲息。
此乃劇情殺,非人力能及。
陽港水砦。
劉平衣冠不整,血跡斑斑。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被轟下船去。
御者不知何故,急忙上前。本欲攙扶,卻猛然束手。
劉平目光呆滯,硬生生奪過韁繩。竟自行駕車,直奔東門而去。
沿途守衛不知何故,未加阻攔。任由其衝出山門。繞往洛陽東郭。
薊國公車,無人攔阻。又出東郭門。
再行一段,車馬漸稀。野風一吹。劉平漸漸回魂。死志全無,萬念俱灰。回鄉哀求阿翁,或有轉機。
論求生欲,再無比道旁野草更勁韌。心念剛起,車輪一沉。
劉平猝不及防,飛撲而出,重重落地。
轟鳴聲中。車廂拖行駑馬,滾入道旁溝壑。
這一摔,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視線不及重回,便見一人款款而來。
「你是何人,意欲何為。」眼中重影,竟越發加重。
「我名張甯,你理應知曉。」將韁繩不由分說,系在劉平頸間。甯姐姐言道:「著急趕路,乃至折軸。馬車傾覆,你被韁繩纏住,隨驚馬投河而死。死得其所。」
「一派胡言。」劉平正欲掙扎,卻發現竟動彈不得。
「三墩袖箭,塗有麻藥。你雖是仙門中人,奈何血流不止,全無防備。一路至此,藥效發起,渾身麻痹。」
「我輕車上路,無故焉能折軸。此中有詐。」
「豈不聞『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甯姐姐手中不減。
「驚馬豈會投河。」劉平搏命驚呼。
「武帝時,異國獻『夢草』。似蒲。晝縮入地,夜若抽萌。懷其草,自知夢之善惡。帝思李夫人,懷之輒夢。」甯姐姐言道:「一路好夢。」
「三墩放生,五貉乞活!」死到臨頭,劉平痛哭流涕。
「弟寬仁大度,心懷天下。」甯姐姐一聲輕笑:「然家中必有一姐,心狹量窄,睚眥必報。手起刀落,護其周全。」
音猶在耳。駑馬口吐白沫,四蹄生風。拖行劉平,直投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