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不聞『東孝西直』。」荀攸點睛一語。
「哦?」賈詡遂醒悟:「奉孝學元直之直,元直學奉孝之孝。」
「郭東掾,鳳凰于飛,設三南奇謀。二千及冠,近在咫尺。只因未曾向主公直言,暫記不表。郭奉孝初來乍到,不知者不罪。然,我主之真性情,你我焉能不知。」荀攸又勸。言下之意,主公對郭奉孝,從輕發落。乃因初犯。然若明知故犯。又豈能輕易矇混過關。
一言蔽之,萬勿代主設謀。更勿忖度君意。
盡人臣本分。且看主公如何決選。
箇中道理,足智多謀如賈文和,焉能不知。只是與右國令英雄同契,不忍見一生心血,付之東流。
故才舉棋不定。
經荀攸開解,賈文和收拾心情,將右國令所謀,事無巨細,娓娓道來。六百里呈報薊王劉備。
一切全憑主公聖裁。
書報薊王都南宮少府,由中書令趙娥呈報瑞北宮麟閣,薊王當面。
「賈文和雖未親見,然書中所言卻十之八九。」劉備言道:「前後兩漢四百年,諸多弊端,暴露無遺。然,是否需全盤推倒,廢墟重建,行殺丁減口,血洗救世,見仁見智。」
「夫君所慮,右國令所布天下棋局,並非治世良策。」宋貴人言道。
「然也。」劉備輕輕頷首:「人多地少,民多粥少。走投無路,揭竿而起。被人所乘,為人所用。一將功成萬骨枯,一代新人換舊人。到頭來,江山易主,歷代君王紙醉金迷,不出二百年,又走前朝老路。」
「莫非夫君從不以為,右國令所設天下棋局,乃治世良策。」宋貴人已有所悟。
「為夫確如此想。」劉備答曰。
「夫君因而將薊國諸多便利,放之四海而皆準。」宋貴人果然聰慧。
封建時代的局限,唯有升級時代,方能解決。
用後世話說:生產力和生產關係,始終要協調一致。
「種田十倍利,經商百倍利。正因經商利大,故西域諸國雖廣有綠洲,卻不種田。趨利避害,人之常情。實無可指摘。先前,隴右大姓,豢養家奴,隱匿人口,只因放牧種田,廣需勞力。後改弦更張,悉數放出,並非良心發現。只因機關器獲利更大。」劉備笑問:「隴右機關大興,今已蔓延黃淮及江左。稍後便是三南及域外。試想,戶戶一頃良田,二三老農,一日便可種完。餘下壯勞力,該當如何。」
宋貴人心領神會:「遠遊域外,航行四海。」
「正當如此啊。」劉備笑言:「為夫命人造遠洋艦隊,又立海港、海市,皆為此預備。待百子長成,各領一支船隊,開疆闢土於萬里之外。如此,不出百年,寰宇之內,皆我漢土。五湖四海,皆言漢話。」
見夫君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宋貴人亦不由得心馳神往。
洛陽,長樂宮,長秋殿。
何太后姿容日盛。舉手投足,已與常人無異。
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雙雙入宮拜見。
何進舊事重提。欲誅殺黃門,以謝天下。
何太后不置可否。自簾後目視何苗。
何苗唯有硬著頭皮勸說:「大兄當知,我等始出南陽,宰殺市中,俱以貧賤。正因依附內官以致貴富。國家之事,談何容易。俗語謂『覆水難收』。今日時局,來之不易。萬勿再興兵禍,重蹈廢帝覆轍。弟,竊以為,當以和為貴。望大兄深思。」
「朝堂三宮鼎立,頗多掣肘。凡我上表,董氏黨羽必群起而攻之。能被陛下採納,不足半數。如此日積月累,政令不通,朝臣分立。我大漢何以三興。」臨來時,何進已將說辭背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恰逢太后產子,黨魁來投。天時、地利、人和,齊聚。此乃千載難逢之機也。稍縱即逝,悔之晚矣。」
「大兄只看其利,卻未見其害。事若不濟,又當如何。」何苗反駁。
「如若不濟,不過死我一人,又與太后何干。」何進粗聲言道。
何苗還欲駁斥,卻聽太后自簾內言道:「二位兄長請先回。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喏。」何苗痛快應諾,起身告退。
「……喏。」何進心有不甘,略顯遲緩。
目視何苗出殿,何太后忽然出聲:「大將軍留步。」
「臣在。」何進不明所以,急忙回身,趨步進前。
「若依你之計,能有幾分勝算。」
「這……」何進熱血上涌,脫口而出:「牢中雞犬,手到擒來。」
「殺黃門內宦,可是為黨人報仇。」何太后今非昔比,竟一語窺破內情。
何進不敢隱瞞:「臣與張儉指天為誓,擊掌為盟。只需助他報血海深仇,天下黨人盡為我所用。那時,一朝之政,皆握於我手。廣招天下黨人為羽翼,合九州之力,與薊王決一雌雄。」
目視何進良久。何太后一聲輕笑,意味深長:「大兄能有此壯志雄心,小妹甚是欣慰。從來富貴險中求。大將軍若能如願,收服黨人,未嘗不可與薊王一戰。
黃門宦官為天下所共疾惡,人人得而誅之。正因深知黃門之禍,故薊王宮中無內宦。宮官皆用女官充任。大將軍若只為除黃門內宦,清君之側。料想薊王,亦樂見其成。
然,洛陽城中有十萬黃門。刀鋸餘人,傍樹而生,已四百餘年。何人該殺,何人不該殺。大將軍,當三思而後行。」
「臣,遵命!」何進大喜而去。
所謂鼠首兩端。又曰顧後瞻前。換成何後,便是兩頭下注。
先為薊王生子。再助何進討宦。無論勝負,何太后皆立不敗之地。
再往深處想。
此時此刻,何太后的利益訴求,並不與何進,亦不與薊王等同。
自古商人,重利輕離別。
何太后出身商賈。其母乃是改嫁。與薊王更無一日夫妻之實。將心比心,能有多少情義可言。
唯利可圖也。
少頃。何太后忽道:「來人。」
「老奴在。」長樂太僕郭勝,拭淚而入。
「何須故作小女兒姿態。」太后笑言:「大將軍誅黃門,取信黨人。與你何干。」
「老奴惶恐。」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郭勝焉能無懼。
「張儉身負血海深仇。先前之所以應辟,想必便是此因。大將軍為獨攬朝政,唯借黨人之力。故雙方一拍即合。」何太后笑罵:「張儉所恨,程璜、曹節,趙忠、張讓之流。你如何能入,黨魁怒目。」
「太后所言極是。」郭勝目光閃爍,納頭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