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隨著太陽的西斜而逼近。
劉青山接到老媽的電話後,就驅車去七八公里之外的路口接他們。
剛到路口,就看到了等在路邊的老兩口。
老爸坐在路邊的一個大石頭上,身子像是忽然間萎縮了不少似的,與那大石頭相比,顯得又小又弱。他微微眯起內陷的眼睛,看著遠處綿延的群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媽則站在一旁,仍由太陽落下後變冷的山風吹打著她單薄的衣裳。一頭半白的頭髮也被山風吹亂,看起來有些狼狽的樣子。
劉青山看著這一幕,再看那不遠處從馬路上呼嘯而過的小汽車,心中更是確定了等夠錢了就一定要買車的想法。
其實,去年他就打算買車了。當時駕照也考好了,錢也攢夠了,可後來因為老媽動了大手術,不僅錢花光了,還欠下了不少債務,所以買車的計劃就泡湯了。
他想買車,不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多拉風,也不是想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他想買車,僅僅是因為想讓老爸老媽以後出遠門可以不用再乘坐大巴車跟摩托車,也不用再受寒風酷日的侵擾。
「爸,媽,快上車。」
聽到兒子的聲音,老兩口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回到家裡的時候,在溫暖的灶火前,父親走動自如,臉色看起來也好了許多,應該是沒什麼大事了。
「快坐下。」老媽拿來了自己家的藥酒。
這是用虎頭蜂泡的藥酒,具有很好的滋補功效,不僅可以內服,也可以外用。
服用之後,可以起到祛風除濕以及健壯腰腎的作用。
虎頭蜂中含有一定的虎頭蜂毒,這種物質進入人體之後,可以起到很好的緩解關節疼痛的作用。同時,對於一些風濕骨痛還有關節炎等疾病都有不錯的療效。
老爸配合著在小板凳上坐下。
老媽撩起他的上衣,從瓶子裡倒出一點蜂酒在掌心上,然後啪的一巴掌直接打在老爸的腰上。
「喲,你輕點。」老爸大叫一聲,差點沒從凳子上跳起來。
「知道疼啦。」老媽一邊使勁的給他搓藥酒,一邊罵道,「現在你知道疼啦。在鎮上衛生院裡跟那些女人婆聊天聊得護士喊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喊疼?」
一想到這糟老頭子今天在衛生院裡那哈巴狗一樣的嘴臉,老媽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是上輩子沒見過女人啊?人家的老公就在旁邊呢,你還跟人家說得那麼起勁,居然還打算加什麼微信。辛虧你沒有,你要真有那什麼微信,你還真加了。」她氣呼呼的掐了一把老爸的腰間肉,繼續罵道,「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要麻煩村長送你去衛生院了,就該讓你在家裡活活痛死才對。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露出你那風流相。」
「今天早上是村長送你們去衛生院的嗎?」劉青山聽到是村長送去的,也沒什麼意外的,就是想確認一下。
村長經常幫助村裡的老人跟困難戶,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對於村長會送自己爸媽去衛生院的事,劉青山是真不意外。
「可不是嘛。」老媽說道,「你爸早上疼得渾身發冷,我想打你電話的,可他又說你去了縣城賣筍,一時半會回不來,又不想讓你白折騰,就沒打,說是熬一下就過去了。正好村長從咱們家門前路過進山,聽說你爸疼得厲害,二話不說就開車載著我們老兩口去了鎮上。」
原來是這樣。
村長的形象在劉青山心裡陡然又高大了幾分。
「我這腰是老毛病了,每年都得犯幾次,我原本說不用去醫院浪費錢的,可你媽非得囉嗦。」劉遠河說到。
一家人已經圍坐在桌邊,開始吃飯了。
「錢重要還是身體重要?」老媽一邊給老爸盛飯,一邊說道,「我看你肯定是壞事干多了,所以腰才會這樣,你看看二伯,一把年紀了,也從來沒聽他說過腰不好。」
老媽生氣的把飯甩在老爸面前:「你以後要是再去招惹那些女人,你就自己一個人住一個人吃,別把那些污穢氣帶回家來。」
劉遠河這回不敢頂嘴了。
也不知道是心虛了,還是懶得搭理老媽。
劉青山端著一盤韭菜炒雞蛋放在桌面上:「爸,多吃點韭菜啊,壯陽的。」
老媽聞言,瞪了劉遠河一眼。
劉遠河立馬把剛探出去的筷子收了回來,改成去夾豬肉。
「今天我給大奶奶買了菜。」劉青山回憶起白天的事情,說道,「可大奶奶還是不見我。我就奇了怪了,她經常見二叔,為什麼不能見我?」
這話讓老媽跟老爸互相看了一眼,卻沒說話。
「媽,你說,是不是我哪裡得罪她了?」劉青山咬著筷子疑惑道。
「怎麼可能?你忘啦,你小時候,大奶奶可疼你了,給你買過好多糖呢。要不是大奶奶幫襯咱們家,哪能把你養這麼大。」老媽給兒子夾了一塊肉,教誨道,「不管大奶奶見不見你,她都是長輩,你現在賣竹筍也賺了不少錢,記得久不久就給她買點菜,知道嗎?」
「我知道。」劉青山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
那時候,大奶奶很疼他,只要村里一有人來賣冰棒了,大奶奶準會第一個買給他。
那一毛錢的冰棒至今都在劉青山的記憶里難以抹去。那甜甜的味道,那西瓜紅的顏色,那握著冰棒猶如握著寶劍的樣子,別提多神氣了。
村裡有些小夥伴家裡也窮,買不起冰棒,就總會屁顛屁顛的跟在他後面。然後,一根冰棒,這個舔一口,那個舔一口,以表友誼。
有個丫頭特別鬼機靈,別人都是老老實實拿舌頭舔的,頂多就是用力吸一口冰渣,可她倒好,嘎嘣一下,直接咬去了半根冰棍,氣得劉青山追了她半個村子。
一想到這些事,這些人,劉青山就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他扭頭看向院外的星空,心想,那丫頭今年好像十八了吧。
「青山,你傻笑什麼呢,快點吃,吃完了我好洗碗。」老媽又給他夾了一塊肉,然後就催促他趕緊吃飯。
劉青山回過神來,問道:「媽,陳小芳出去打工了嗎?我好像沒見到她。」
老媽疑惑的停下筷子:「你問她幹什麼?」
「這」劉青山頓了一下,說道,「我還欠她錢呢。」
「什麼時候欠的?」老媽不相信。
「上學那會兒欠的。小學的時候。我五年級,她一年級那會兒。」
「多少?」
「五塊錢。」
「哦,那會兒的五塊錢是挺多的了。」老媽半信半疑的說道,「她沒出去打工,一直在家呢,你看不到她,是因為她不是在地里,就是在家裡。」
「我還以為她是回去找她親生的爸爸媽媽了呢。」
「這話可千萬別讓她奶奶聽到。她奶奶要是聽到了,肯定罵你。」老媽叮囑道,「小芳是抱養的,她養父母又去得早,就留下她跟她奶奶兩個人,你要是當著她奶奶的面提她親生父母的事情,她肯定要跟你拼命。」
「有這麼誇張嗎?」劉青山不信邪的說道,「難不成,小芳這輩子都不回去認親了嗎?」
「人家的事情你少管,你要還錢你就還錢,別的話你一句也不要說,知道沒有?」老媽一臉嚴肅,不容劉青山否定。
「哦,知道了。」
「青山,今天賣了多少錢?」老爸吃著飯,岔開了話題。
「哦,對哦,不說我都忘了。」劉青山起身回房取出一沓鈔票遞給老爸,「這裡是一千來塊錢,是你的那部分。」
「我那部分都能有這麼多?」劉遠河握著一沓鈔票,很是不敢相信。
往時攢一年的錢,都攢不了這麼多呢。現在,也就挖了一天的筍,居然就賣了這麼多錢。
哈,看來,這腰還真是疼得值。
劉遠河神清氣爽的笑了幾聲,又把錢交給兒子:「青山,這錢給你,你上網幫我也買一個一千多塊錢的手機,然後再教我上網。」
一聽這話,劉青山不樂意了:「爸,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啊,你要智能機幹什麼?你要上網幹什麼?手機能打電話不就行了?」
「我又不要你出錢。」劉遠河見兒子不答應,也不高興了,「現在村裡的五十歲以下的人,哪個不會用智能機,就我跟你媽還抱著這破磚頭。」
「爸,咱們不能跟別人比啊。」劉青山真是想不通,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想到要買個智能機?
就因為那莫名其妙的虛榮?
劉青山說什麼也不同意。
老媽見狀,只能當個和事老:「不買就不買唄,等以後家裡的條件好了再買吧」
說著,就朝劉遠河使了個眼色。
劉遠河無奈,只好把錢又收了回去。
其實,劉遠河想買個新手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去年農曆十月十五,老婆的娘家親戚來家裡過節的時候,一個勁的在他面前炫耀他們的手機,說都是他們的兒子給買的。
雖然今年的十月十五這些親戚說有事不來了,要等到冬至的時候才來,可劉遠河還是想儘早買個手機上手,到時候好在他們面前替兒子扳回一局。
劉青山當然不知道老爸的心思,只覺得老爸剛有點錢就奢靡了,居然想買一千多塊錢的手機。
別說一千多的手機了,就是七八百的,他都捨不得。他現在用的這台手機還是工地上的工友用舊不要了送給他的。
所以,老爸說要買一千多的手機,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他不是不想疼自己的老爸,只是覺得很多東西都得量力而為。現在家裡連件像樣的家電都沒有,就算有錢了,也應該先改善家裡的基本生活,然後再拿點閒錢去裝逼呀。
本著這想法,劉青山也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
第二天早上喝油茶的時候,還拿這事奚落老爸:「爸,你要是覺得錢放口袋裡會咬人的話,那你就把錢給我老媽收起來。實在不行,我幫你收也可以,我不怕錢咬人。」
劉遠河知道兒子是在拿昨晚自己說要買手機的事情說事呢,就哼哼道:「哼,我自己的錢我怎麼花,關你什麼事?你有這閒工夫在這裡說我,還不如早點進山去挖筍,好多賣點錢。」
老媽笑呵呵的問道:「青山,你今天打算去哪裡挖?」
「今天不挖筍了。」
「不挖筍了?」老媽不解,「這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挖了?」
「明天再挖吧,今天我進山去挖點別的東西。」說著,劉青山放下碗筷,也沒跟父母說要挖什麼就留下還在嚷嚷著讓他別浪費著大好機會的父母出門了。
帶著鋤頭進了山里,劉青山沒有往毛竹林走去,而是在附近的山脈里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