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林閱微單手溫柔地撫摸著顧硯秋的長髮,另一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著。

  顧硯秋改而將下巴墊在她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越過她的肩膀,盯著酒店牆壁上的一個斑點。

  兩人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顧硯秋環在她肩膀上的手放了下來,宣告了這個擁抱的結束。

  「你想吃……」顧硯秋習慣性開口,剛說出三個字便止住話頭,忍俊不禁。

  「你是不是又想問我晚飯要吃什麼?」林閱微說著便將她重新摟向懷裡,「那看來是抱得還不夠,你腦子還是不清楚的。」

  顧硯秋哭笑不得地一擺手,說:「不用了,我想想我晚飯要吃什麼,你有什麼建議嗎?」

  「吃點有地方特色的吧。」

  「火鍋?」

  「行啊,就是不知道這裡的正不正宗。」

  兩人問了酒店前台,問到一家城裡最有名的火鍋店,不遠,開車幾分鐘,步行不超過二十分鐘,遂決定走路去。兩人並肩在路上走著,小城市天黑以後除了固定的幾個場所,基本路上就不剩什麼人了,偶爾有吃了飯出來散步的小夫妻,還有在路上軋馬路的小情侶和閨蜜。

  迎面走來一對情侶,一男一女,看樣子應該是剛在一起沒多久或者即將在一起,男生和女生之間只隔著一點距離,男生看著女生,女生看著腳下的路,老遠就聞到一股蠢蠢欲動的氣息。

  林閱微看到以後就看了一眼顧硯秋,顧硯秋順著她方才的視線往前看,再偏頭看向林閱微。

  林閱微一滯,本來也不知道說什麼,現在更是不知所措地睜大了眼睛。

  顧硯秋:「嗯?」

  「沒什麼。」林閱微偏開頭,透了口新鮮空氣。

  小情侶從她倆身邊路過,林閱微忍不住回頭看,兩人快走到道路盡頭,手終於牽在了一起,林閱微滿懷欣慰,仿佛自己和顧硯秋牽手成功了。

  她掌心一涼,先是一個激靈,以為自己把幻想當成了現實。

  「小心點。」顧硯秋牽著她的手,將她往道路的里側帶了一把,汽車隔著林閱微一米的距離呼嘯而過。

  林閱微低頭瞧著顧硯秋和她牽在一起的手,確定這不是幻覺了。

  顧硯秋這一握之下竟沒有再放開,林閱微手被握在她手裡,一動不敢動,生怕顧硯秋想起來她手忘記放開了。顧硯秋握了會兒,發現林閱微毫無掙扎或者其他意圖的反應,索性鬆了手,換了個更能夠稱得上是「牽手」的姿勢。

  林閱微腦子裡嗡嗡亂作一團,一時間亂七八糟的想法炸了個火樹銀花不夜天。

  她得寸進尺地指腹摩挲了一下顧硯秋光滑的手背,反客為主地占據了主動,正想一鼓作氣……

  「是這個方向嗎?我們走了多久了?」顧硯秋冷不丁開了口,因為路途很短,問過酒店的前台,一共也沒有幾個需要拐彎的地方,兩人便沒用手機開導航,現在走了段路,顧硯秋心有旁騖,忘記是第幾個紅綠燈了。

  林閱微滿腹心思都在怎麼牽手上面,更不記得她們倆是要到哪兒去。

  「我查一下。」林閱微用空著的一隻手從兜里摸出了手機,跟著地圖看看方向,確認道,「是這個方向,下個路口右轉。」

  她語速比平時稍快,說完了腳步就往前邁,不給顧硯秋任何慢慢反應的時間,企圖讓牽手的事實從她的記憶里抹掉,最好是想不起來。

  天不遂人願,她只往前走了一步,便感覺到了一股向後的阻力,接著手裡一空,顧硯秋便將手抽了回去。

  林閱微:「……」

  顧硯秋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將林閱微帶到了自己的另一邊,遠離馬路,復又牽住她手:「你走這邊,我看你老是走神,不安全。」

  這一下峰迴路轉、柳暗花明,林閱微心安理得地牽著顧硯秋到了目的地,在火鍋店門前顧硯秋才放開她。

  這裡生意好,然而縣城人少,竟也不用等位,兩人被服務員領進了一個包間。

  林閱微是不吃的,進門後卻自然而然將菜單攤開在自己面前,取過支筆,抬眸問她:「你能吃辣嗎?」

  「能吃一點。」

  「中辣還是微辣?鴛鴦鍋?」

  「鴛鴦吧。」

  「牛油麻辣和三鮮,香辣和三鮮,或者把三鮮換成菌菇、骨湯,哪一個?」

  「麻辣和菌菇。」

  「好的。」林閱微在鍋底上打了個勾。

  菜單上分有葷、素、海鮮、主食、小吃、燒烤等等種類,一整頁滿滿當當。幸好服務員給她們上完茶水後就退了出去,否則她就會奇怪這兩個人為什麼其中一個要把所有的菜都報出來,一樣一樣地徵詢對方的意見,另一個人又為什麼笑得一臉溫柔,絲毫不覺得不耐煩。

  「竹筍、木耳、香菇選哪個?」

  「竹筍。」

  「餃子要不要?」

  「不要。」

  「火腿腸要不要?」

  「不要。」

  「紅糖糍粑?」

  「要。」

  「一份?」

  「兩份我吃的完麼?你又不和我一起。」

  ……

  林閱微端起手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小地方能有什麼好茶,但是她就覺得這茶就比她出入高檔場合喝過的大多數要好,清清嗓子繼續道:「接下來到飲料了啊。」

  顧硯秋不喜歡喝飲料,林閱微把所有飲料名字報完以後,她點點頭,笑著點了壺開水。

  服務員前後進來好幾次,這二位都在裡邊報菜名,懷疑是來砸場子的,但看穿著氣質非富即貴,又不像。這會兒又進來了,只見那位戴著帽子的漂亮女人沖她揚了揚手裡的菜單,說:「我們點好了。」

  服務員鬆一口氣,可算是點好了,幾步快走到她跟前,接過筆在菜單上圈著,跟她確認點單:「一個紅油麻辣加三鮮的鴛鴦鍋是吧?羊肉卷、手切牛肉、紅油串串……竹筍,還有別的麼?」

  林閱微笑著說:「再來壺開水,不是茶,就是水,有麼?」

  「有有有,您稍等,一會兒就給您拿來。」

  服務員正要退下,突然盯在林閱微臉上視線頓了兩秒,樂道:「我覺得您長得特別像一人。」

  這小城裡隔著幾戶距離就都是親戚,服務員不像大城市裡那麼板正,沒有人情味兒,坐定了都能跟著客人嘮幾句嗑。

  「像誰?」林閱微心臟往上提了提,小地方雖然看節目的人少,但是不代表就沒有,她今天出門沒化妝,只塗了個口紅,素著張臉,和節目上還是有一點差別的。她又想,萬一認出來了怎麼辦,要找個什麼理由否認呢?

  「像她。」服務員把自己的手機鎖屏給她看,「我妹妹給我設置的壁紙,說是個明星。」服務員和林閱微年紀差不多,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

  那上面可不就是林閱微麼。

  林閱微面不改色道:「真的有點像誒,怪不得人家說我長了一張明星臉。」

  顧硯秋在一旁忍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

  林閱微沒有任何攻擊性地朝她瞥去一眼,顧硯秋眼瞼往下垂了垂,無聲地笑起來。

  這服務員察言觀色,壓低聲音問道:「你們倆是那種關係吧?」

  林閱微:「……」

  那種關係是哪種關係?不管是哪種關係都不是見不得人的關係吧,需要這麼鬼鬼祟祟的麼?

  服務員兩手虛握成拳,大拇指翹起來,相對著勾了勾,意思就是一對兒:「這種關係。」

  林閱微還不知道怎麼回答,顧硯秋已經唇瓣輕啟,應道:「對,我們倆領過證了。」

  林閱微心跳加快的同時也腹誹道:這麼說確實沒錯,她們倆是合理合法的夫妻關係。

  服務員頓時面露羨慕,說:「我也有個女朋友,但是我家裡人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

  林閱微問:「為什麼啊?」

  她以為會是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的理由,這服務員卻嘆著氣,還夾雜著一絲憤怒,說:「還不是因為她也是女的。同性婚姻合法都兩年了,他們還是老思想,說什麼男的和女的才是天經地義,女的和女的就是大逆不道,影響人倫,以後下了黃泉都對不起祖宗。」

  林閱微道:「你要是實在喜歡她,又覺得她是個靠得住的人的話,大可以偷偷去領證啊,國家都保護你們了,再不濟離家出走,有手有腳的年輕人,出去總不會餓死的。」

  服務員說:「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不是在糾結麼。不說了,再說你們要吃不上晚飯了,我先下去啦。」

  林閱微聽到服務員的話,心生了一點感慨,想轉過頭和顧硯秋說點什麼,卻見顧硯秋一雙好看的眉頭緊鎖,眼睛也微微眯起來,好像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

  她耐心地等著顧硯秋抽離出來,才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我想弄清楚,想了半天都忘光了。」顧硯秋捏了捏眉心。她這陣子捏眉心的次數太多,中間都快給她按出一道印子了。

  「和你煩惱的那件事有關?」

  「可能吧。」

  「總會有結果的,強求不來。」

  「我知道。」可是顧硯秋忍不住不去想。

  林閱微轉移話題道:「你聽剛剛那個小姑娘說的話了嗎?她家裡父母不同意她和女朋友在一起。」

  「聽見了,我還聽見你勸她說和女朋友一起私奔。」

  「哈哈哈。」林閱微笑起來。

  「同性婚姻合法就在這兩年,地方越小,消息越閉塞,人們要轉變觀念需要的時間就更久。如果她父母始終以這條理由阻攔她們的話,別說在婚姻合法的現在了,就算是以前,該私奔的時候照樣私奔。」

  「沒想到你還是個這麼離經叛道的人。」林閱微笑著說,她以為顧硯秋會是乖乖女的,就像表面上的她一樣。

  「我不像嗎?」顧硯秋勾起唇角。

  「確實不像。」

  「那就只能說人不可貌相了。」顧硯秋朝她舉了一下茶杯,笑說,「日久見人心。」

  林閱微猝不及防又想歪了,表情一時間十分微妙。

  顧硯秋疑惑道:「怎麼了?」

  林閱微搖頭說:「沒什麼,我還在想那個服務員呢,不知道她女朋友好不好看。」

  顧硯秋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出口問道:「你沒事都喜歡打聽別人女朋友好不好看的嗎?」

  林閱微:「啊?」

  她什麼時候喜歡打聽別人女朋友好不好看了?

  顧硯秋提醒她說:「之前,你問過我林至的女朋友好不好看。」

  「我那是隨口問問。」林閱微低下頭,有點尷尬。

  顧硯秋小聲咕噥了句話,林閱微沒聽清,抬頭問道:「你說什麼?」

  顧硯秋也說:「沒什麼。」

  她說的是「反正都沒有你好看」,為了避免被劃入到「強行撩妹」的範圍里,便不再重複第二遍讓林閱微聽到。

  來上菜的不是原先那個服務員了,把所有的菜用個小車推進來,擺在桌上後,便朝二人鞠了個躬,自行下去了。林閱微自制力很強,晚上餓得前胸貼後背也能忍住不吃一點東西,但是自制力強不代表能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吃火鍋,聞著火鍋的香味而無動於衷。

  天知道她在心裡落荒而逃了多少次,但是在「看著顧硯秋但是得忍著不吃火鍋」和「可以安穩地餓肚子但是沒有顧硯秋看」中,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前者。

  連顧硯秋看著她都不忍心了,勸她道:「要不你吃一點素菜吧,放在不辣的湯里涮一涮,不會長胖的。」

  林閱微搖頭。

  顧硯秋還想再勸,林閱微伸出一隻手擋在自己面前,義正詞嚴道:「這是對我自制力的考驗,今天我能因為火鍋吃一口素菜,明天就能為了別的理由吃一頓火鍋,那我還怎麼減肥?」

  「……好吧。」

  很早之前顧硯秋就說過自己食量是變化的,時大時小,所以今晚上她三下五除二,隨便吃了幾口便說吃飽了,出去結帳。

  林閱微回頭對著桌面上剩下的一大半肉咽了咽口水,忍著心痛走了。

  之前跟她們吐槽過的那個服務員跑到了前台,和一個穿著T恤短褲的女孩兒嘮嗑,兩個人眉來眼去,關係看著就非常不一般。

  服務員沖她們靦腆地笑了笑,把自己往那女孩兒懷裡藏了藏。

  快走出門的時候,林閱微朝她握了下拳頭替她加油,服務員便很高興地笑起來,她女朋友看見她笑得那麼燦爛,好奇地跟著看過去,只看見兩道修長的背影。

  ***

  「你最近不忙嗎?你想要的那個角色的劇組什麼時候開機?」回到賓館,兩人分別洗完澡後,和在家裡一樣,分別坐於床的兩側,顧硯秋一邊用平板回復著郵件,一邊問林閱微。

  「我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忙,和你一樣啊,我帶了劇本。劇組還有半個月開機吧,我估計下個星期就要官宣了。」

  「請好水軍了嗎?」

  「沒有。」

  「嗯?」

  「我想到了個別的辦法。」

  顧硯秋按下發送鍵,抬眸笑道:「願聞其詳。」

  兩個人在酒店裡,曖昧的光線下,聊著這樣的話題實屬奇怪,但是兩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如果說林閱微在這方面最信任的人是誰,絕對是顧硯秋無疑,連江叢碧都只知道她在忙活一些事情,具體是什麼,完全不知道。

  從那天晚上顧硯秋知道了林閱微的「計劃」,就註定了她會是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林閱微的傾聽者。

  林閱微一笑,娓娓道來。

  方曉曉,萬年女二,現在的咖位是在三線往上無限接近二線的水平,如果再沖一把能夠穩定在二線,今年上半年隨著一部古偶劇的播出,方曉曉憑藉性格鮮明的反派女二號迅速積攢了一波人氣,大受觀眾喜歡,國民度提高,粉絲也吸了不少,有點小紅了,她所能夠到的資源比之前有了提高。

  但是娛樂圈的等級在暗地裡是十分鮮明的,什麼咖位的小花小生接什麼檔次的資源,上層的那些競爭對象基本上已經固化了,能夠活動的就那麼多,於是一旦有了冒頭往上的新人,要從別人嘴裡搶肉吃,怎麼也要掉一層皮。有些人紅起來後莫名跟上來的黑潮,有一大部分都是對手團隊乾的,因為你動了別人的奶酪。你爬得越高,所收到的污衊就會越多,除非登頂,到所有人都難以望其項背,否則背地裡兜頭潑一盆髒水過來的事情絕不會少。哪怕你一覽眾山小了,某些為了蹭熱度的無良媒體,還是會頻頻啟用你的名字,無中生有,指鹿為馬,無所不用其極。身在圈內就不會有安生的時候。

  即便沒有黑料都能編出來黑料,如果是真的有的話,更不用說了,如果是一擊斃命的黑料,那麼這個藝人很可能就會從此元氣重傷,一蹶不振。

  有的人公關團隊厲害,能夠力挽狂瀾,把黑的說成白的。也有的人團隊無能,只能靠藝人自己硬生生扛過去。方曉曉的團隊背後是陳萱,會不會盡全力去救她以及能不能救活她不知道,林閱微要的是時間。

  「方曉曉最近有一個M品牌代言在接洽,去年M品牌的代言人是某個二線女星,她今年已經跨進一線了,合約到期終止,同時在接洽M品牌代言的有楊XX、劉XX。」林閱微報的兩個名字顧硯秋都不認識,一臉茫然,林閱微籠統地概括道,「這兩個人都是二線女星,出道比方曉曉早,人氣也比她高。」

  顧硯秋點點頭。

  林閱微說:「本來是她們兩個爭的,據我所知最近兩家粉絲被大粉帶得撕得很厲害,已經持續半個月了。而方曉曉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憑著一部劇飛快地躋身到二線陣營,成了第三個競爭者。」

  「你的意思是……」

  兩人同時開口:「把黑料賣給她們倆。」一個人是肯定句,一個人是問句。

  顧硯秋問道:「我不懂一個問題。像買水軍炒作自己是要花錢的吧,那買水軍黑別人不也是要花錢的麼,如果她們覺得這個料不值得爆,或者說不值得花錢,怎麼辦?」

  「這個料很實啊,如果能黑她一筆,為什麼不爆?」林閱微光挖出來這個料就花了不少錢和精力。

  「黑了人家有什麼好處嗎?」顧硯秋作為一個較為傳統的商人,實在不能理解這種瘋狂地互相抹黑的行為。她先前在追《演員練習生》的時候,被動地接觸了一些飯圈,簡直嘆為觀止,加了粉絲群不到一天就退了出來,安安心心地看照片看視頻。

  林閱微攤開手:「大家都這樣,不是你黑我就是我黑你,你不黑別人也會有別人來黑你的,涉及利益,這是常規操作。」

  顧硯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特別卑鄙啊?」林閱微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為了自己的機會,不惜下手去坑害同經紀人手底下的藝人。

  「不是。」顧硯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嗎?」林閱微不是不知道自己手段不光彩,但是如果顧硯秋也這麼想她的話,她想:自己大概會很傷心吧。

  「真的不是。」顧硯秋斟酌了下,說,「我覺得你這樣特別有魅力,就是電視裡演的梟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史書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誰會在乎他手上沾染過什麼。」

  林閱微:「……」

  她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不像是誇獎,不還是說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麼?

  顧硯秋專注地看著她,十分誠懇地說:「何況你手上也沒染上血啊,你爆的黑料是她自己做過的事啊,今天你不爆出來,將來也會有人爆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老話不是這麼講的麼。」

  林閱微:「……」

  報應不報應的林閱微不知道,她只知道顧硯秋的濾鏡大概有一萬英尺厚了。

  可心裡的沉重感確實消失無蹤了,林閱微「哎」了一聲,突然問她:「我特好奇一件事兒啊,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有一天你看到我殺人了,會不會在旁邊鼓掌說,殺得好殺得妙,殺得呱呱叫,誰讓他撞到我刀口上了呢。」

  「那倒不會。」顧硯秋搖頭。

  「哦?」

  顧硯秋認真思索了一番,說:「看你的個人意願吧,如果你想逃,我幫你處理屍體,如果你背負不起一條人命,我幫你打110報警自首,然後等你出獄。」

  林閱微:「………………」

  顧硯秋眨眨眼,問她:「怎麼了?」

  林閱微啞然,說不出話來。

  半晌,顧硯秋突然笑出聲來,揶揄著問她:「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回答嗎?」

  「為什麼?」

  顧硯秋朝她招了招手,林閱微附耳過去。

  顧硯秋在她耳邊輕笑:「你絕對不會殺人的,嘴上說說話又不用負責任的,自然是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你!」

  顧硯秋轉口又道:「不過我說的是真的。」

  「……」

  林閱微偏頭,視線微抬,正好撞進顧硯秋漂亮又深邃的眸子裡,那裡面似乎藏著她看懂了卻又似乎沒有看懂的……秘密。

  顧硯秋的紅唇近在咫尺,林閱微視線緊跟著落在了她唇上,便見那雙薄薄的唇瓣輕啟,吐出溫柔的語句,和真正的柔情差了十萬八千里:

  「所以,你哪天真的殺人了,記得給我打電話,可以百分百信任我。」

  「………………」

  林閱微滿腦子的綺念瞬間不翼而飛,打回原形。

  顧硯秋是直男吧,她一定是個直男吧……直男吧……男吧……吧……

  林閱微好歹忍住了吐槽的衝動,人往被子裡躺了躺,打個哈欠說:「我有點困了。」

  「你是要睡了嗎?」顧硯秋有點戀戀不捨,她還沒跟林閱微說上很多句話呢,這就要睡了。

  心裡相當沒數了。

  林閱微壓著心頭的邪火,強行擠出了一把輕聲細語的語調:「是的,我要睡了。」

  顧硯秋看了她一眼,雖然想多說點話但是更不想影響她睡覺,林閱微平時就睡得晚,今天還顛簸了一路大老遠趕過來。

  沉默半晌,她在林閱微的期待中,開了金口:「那你睡吧,晚安。」

  「……」林閱微簡直沒話說了,背過身,用後腦勺對著她。

  顧硯秋輕輕地皺起眉頭,有一種林閱微是在生氣的直覺,她生什麼氣呢?自己說她殺人?不是一開始就說了是假如嗎?她確實可以全身心相信自己的,哪怕殺了人。

  林閱微抱著一肚子氣睡了。

  顧硯秋把工作上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關了燈,主動窩進了林閱微的懷裡。林閱微即便睡著了,肢體記憶還在,以前抱玩偶,現在抱顧硯秋,都是順手拈來。

  額頭被印上一個輕輕的吻,顧硯秋心神激盪之際,便聽頭頂落下來一道呢喃:「小兔子乖乖。」

  顧·小兔子·硯秋背上還被林閱微哄著拍了兩下。

  ……白激動了。

  顧硯秋收起心思,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合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顧硯秋帶著林閱微出去吃早餐,路上把顧家那點事情給她說了,沒有半點隱瞞。一是不好隱瞞,線索本就支離破碎,哪點該瞞,哪點不該瞞,她是想讓林閱微幫著出出主意的;二是,她昨天同意林閱微過來,就是給予了她完全踏足自己生活的權利,這是她最大的秘密。

  至此,她對林閱微徹底毫無保留。

  林閱微聽得嘆為觀止。

  顧硯秋往她嘴裡塞了個放涼了的湯包,說:「把嘴先合上吧。」

  林閱微嚼著湯包,喝了口豆漿,腦子裡的信息還沒消化完,問道:「所以你今天是接著要去養老院嗎?」

  「吃完早餐就去。」

  「我覺得你昨天有點太激進了,老太太受不了刺激,她昨天是一認清照片就打你了嗎?」

  「不是,她是看完了照片,再看著我的時候,我估計照片和年輕時候的我媽不大一樣,我長得和我媽像,她才打我的。」

  林閱微抬手去摸她臉,顧硯秋沒躲,林閱微從她恢復如初的臉上強行盯出了五道指印,心疼道:「還疼不疼?」

  顧硯秋搖頭。

  昨天林閱微來的時候是晚上,顧硯秋臉上那個手指印瞧著可怖,之後立刻用冰敷過,她恢復能力強,到晚上基本上消得差不多了,加上光線不好,林閱微沒瞧見,即便瞧見了也沒往被甩巴掌上想,以為是被什麼蟲子咬了撓紅了留下的印子,畢竟有誰敢往顧硯秋臉上甩巴掌。

  林閱微趁機又摸了摸,顧硯秋皮膚好,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這麼摸臉的。

  顧硯秋嘴角含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一副任人魚肉的溫馴樣子,讓她摸了個夠。

  倒是林閱微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收回了手,笑了下。

  「待會兒去養老院看你姥姥,你有什麼計劃沒有?」林閱微清了清嗓子。

  「今天不刺激她了,老人家身體不好,昨天剛被氣過一陣。」顧硯秋說著嘆了口氣,復又打起精神道,「程勇說的那本相簿,可能是在養老院裡,我打算去找找,也許那上面會有什麼線索。」

  「那……」林閱微話還沒問出口,顧硯秋便接口道:「你跟我一起去,你一個人在酒店我不放心。」

  前一句林閱微還心緒亂飛,後一句直接槽多無口。

  她多大個人了還不放心,林閱微自認為,她和顧硯秋之間,更讓人不放心的應該是顧硯秋,她還是個寶寶啊。

  林閱微懷疑自己要是和顧硯秋較真兒,哪一天真的會被氣死,所以她學會挑著話聽,和風細雨地點了點頭,說:「好。」

  二人吃完早餐回去,顧硯秋向劉先生介紹了林閱微,說是她朋友,可以信任,劉先生跟她握了握手,然後說:「我認識你林小姐,我在路上奔波的時候,每晚酒店睡前會看會兒綜藝節目。」

  顧硯秋說:「不要透露關於她的事情。」

  劉先生說:「不用說我也會的。」

  三人一行去養老院,劉先生在前面開車,抬頭看一眼後視鏡里的顧硯秋,說:「顧總,我去高麗梅之前住的房子查過了,這小縣城旁邊兒很多村子,進城務工的人不少,人口流動大,這幾年換了好幾任租戶,接著高麗梅往下的那戶人家搬去了外地,不好找了。如果這相簿當時沒拿到養老院的話,在其他地方肯定是沒了。」

  一本破破爛爛的相簿,誰家接手舊房子也不會給她好好保存,多半是扔進垃圾桶,經年累月,化作一捧爛泥塵土。

  顧硯秋輕輕地「嗯」一聲。

  林閱微平時談不上多感性一人,卻唯獨見不了老人家受苦,如果高麗梅的相簿真的不見了的話,那她人生的最後一點念想在哪裡呢?她是糊塗了,可總有清醒的時候,連已經過世的丈夫女兒照片都沒了,她情何以堪。

  顧硯秋一偏頭,見林閱微眼睛裡閃動著晶瑩,將掌心蓋在她手上,在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林閱微將手翻過來,反握住她。

  兩人手握在一處,汲取著彼此的力量。

  還是方主任出來迎的他們,方主任說:「高老太太情況還蠻好的,沒什麼大礙了,不過……你們今天別再刺激她了。」

  「我們知道。」

  「這位是……」方主任將目光投向戴著墨鏡口罩的林閱微身上。

  「我妻子。」顧硯秋介紹說。

  方主任明顯怔了下,說:「顧……夫人也一併請進吧。」

  林閱微比她還懵,一路懵著去了後院兒,顧硯秋等身邊沒有其他人,才歉然道:「不好意思,這麼介紹省事,我就……」

  「沒關係。」林閱微一陣恍惚。

  高老太太今天換了個地方曬太陽,心情還不錯,那個叫小芳的護工在和她小聲說著話,老太太時不時會笑一聲。

  林閱微遠遠地瞧著,對顧硯秋說:「你進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顧硯秋:「嗯?」

  林閱微深吸口氣,笑了下,眼睛裡閃著亮亮的東西:「我奶奶也患了阿茲海默症,十幾年了,我知道怎麼和這樣的病人相處。」

  既然顧硯秋說自己是她的妻子,那麼顧硯秋的姥姥就是她的姥姥了。

  顧硯秋進高老太太房間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林閱微正蹲在高老太太面前,和她聊著天,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好像就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似的。

  顧硯秋進去了大概半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就見林閱微推著高老太太的輪椅在院子裡到處走。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麼,高老太太比先前護工陪著的時候還要開心,笑聲響亮。

  林閱微看見她,沖她做了個口型:找到了嗎?

  顧硯秋點了點頭。

  林閱微繼續推著高老太太走了會兒,才停下來,說:「媽媽,我要去學校上課啦,等放學再回來陪你。」

  高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好。」她從兜里摸出了顆糖,約莫是養老院發的,老人家得糖尿病的多,甜食定量,她也就這麼一顆。高老太太將唯一的一顆糖顫顫巍巍塞到了林閱微手裡,嘴裡嗚嗚地說著什麼,大約是讓她帶著上學當零食吃。

  林閱微收下,上前擁抱她,說:「那我走啦。」

  高老太太笑著朝她揮揮手,口齒不清地說:「拜……拜……」

  「拜拜。」林閱微笑眼彎彎,也朝她揮揮手。

  顧硯秋看著眼前這一幕溫馨場景,也不由得眼泛淚光,她邁步向林閱微走去,林閱微望著她一笑,也朝她走過來。

  此時的顧硯秋全然沒有預料到,就在幾秒種後,這裡將會發生怎樣可怕的事情。

  「不……」高老太太望著她的「女兒」和顧硯秋走到了一起,相視一笑,她全身戰慄,表情扭曲,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輪椅的扶手,要摳出血來,仿佛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夢魘。

  「不——」

  高老太太駭然地嘶叫一聲,從輪椅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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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實也是很感性的人,最見不得老人家受苦,但是這把刀它已經遞到我手上了,這裡給高老太太道個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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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更合一,此章鳴謝,只可.遇見。的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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