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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理會賀松君驟變的臉,顧飛泉將心裡的猜測說出了口:「比如說有人告訴你,只要你生下我,就可以嫁進顧家?」

  「不是!」賀松君否認得激烈,「不是這樣的!」

  她眼眶泛紅,顧飛泉態度軟化,溫聲細語地問:「那是什麼樣的?」

  賀松君呼吸著倒了幾口氣,艱澀地咽了咽喉嚨,說:「我……我發現有你的時候已經有幾個月了,醫生說,我身體不是很好,要是把你打掉的話,以後再想懷孕就有點難了。而且,而且……」

  「媽您別著急,慢慢說。」顧飛泉輕輕撫著賀松君的背。

  「而且你當時特別活潑你知道嗎?天天在我肚子裡打拳,我能感覺到你是很想出生的,想見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賀松君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所以我生下了你。」

  顧飛泉也看著她,漆黑的眼睛裡很淺的水波漾了一下,倏忽消失無蹤。

  賀松君垂在身側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輕輕顫了兩下,屏住呼吸,和高出自己一個頭的兒子對視著,不敢落入下風。

  對峙良久。

  顧飛泉突然笑了,手執起賀松君的手,男人乾燥的手掌包住母親細汗浸濕的掌心:「媽,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我沒緊張,就是穿得多了有點熱。」

  「我讓人給你送幾件薄一點的衣服過來。」顧飛泉彎腰抱住賀松君,下巴在婦人瘦弱的肩膀上蹭了蹭,喃喃的喚了一聲,「媽。」

  「怎麼了?」賀松君有些心慌。

  「沒什麼,就是叫叫你。」

  「你這孩子。」賀松君緊張地笑了下。

  「媽。」顧飛泉又喊了一聲,像個大孩子,充滿依戀。

  「又怎麼了?」

  「謝謝你。」

  「突然謝我做什麼?」

  「我在你肚子裡調皮,害您受苦了。」

  賀松君這回是真的笑了,拍拍青年寬厚的肩膀:「行啦,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你這樣的叫什麼你知道嗎?叫媽寶,我跟你說現在的小姑娘都不喜歡媽寶男。」

  上了年紀的普通中年婦女就是這樣,尤其是有孩子的,孩子還單身,什麼話題都能扯到對象身上去。

  顧飛泉聽著就腳底抹油,打算溜了。

  賀松君:「上回你說姓尹的哪個姑娘怎麼樣啊?怎麼這麼久了都沒個動靜啊?是不是人家沒看上你啊?碰到什麼問題了,你跟媽說,你別跑啊!」

  賀松君望著快步跑走的高大青年,在他背後喊道:「每次一讓你找對象你就跑,你還能打一輩子光棍啊?」

  顧飛泉已經徹底沒影了。

  賀松君進了顧槐的病房,給電熱水壺接了壺水,插上開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著壺裡的水燒開。

  她搓了搓在溫暖的病房裡依舊冰涼的手,朝里哈了口氣。

  她發現肚子裡有了顧飛泉是在三十年前的冬天,她和顧槐已經分手了,自己住在用顧槐給她的錢買的一個小房子裡。那年冬天很冷,外面冰天雪地,賀松君一個人從醫院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心裡裝著這個重|磅炸|彈。

  她是不敢跟家裡的爸媽說的,賀家爸媽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要是知道她未婚先孕的事情,男朋友還分手了,怕是要當場氣得進棺材。

  賀松君慌極了,她怎麼就懷孕了呢,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要是生下這個孩子,以後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就算不考慮這個,她工資最多比微薄好上一點,手頭還有一些積蓄,但是養育一個孩子,需要多少成本她還是知道的,她不傻,不能把自己的未來和孩子都賭上。

  她思考了幾天,決定去醫院打掉這個孩子。

  就在她打算去醫院的前兩天,沈懷瑜找到了她。賀松君是認識沈懷瑜的,也知道和顧槐訂婚的人就是她。但那時候她對沈懷瑜恨不起來,每一個見到沈懷瑜的人都沒辦法討厭她,相貌柔美,與世無爭。就算沒有沈懷瑜,她大抵也是要和顧槐分手的,他們倆自從畢業以後,顧槐忙於事業,賀松君則操持家事,她對顧槐的忙碌沒空陪她大加抱怨,顧槐事業正在緊要關頭疲於應付,態度糟糕,小情侶兩個經常爆發爭吵,沈懷瑜只是他們分手的催化劑罷了。

  沈懷瑜敲開了賀松君的家門,賀松君非常驚訝地將她請了進來。

  「你懷孕了?」沈懷瑜手上套著佛珠,讓賀松君分外不自在,拘泥道:「是。」

  「顧槐的?」

  「對。」

  「打算把孩子留下來嗎?」沈懷瑜語氣輕柔。

  賀松君以為她是以「正室」的身份過來教育「小三」的,當即硬邦邦道:「沒有,我準備去把孩子打掉。」她雖然小家子氣了點,但也是有尊嚴的,別人都欺負到她頭上來了。

  誰料沈懷瑜卻說了她始料未及的一段話:「留下來吧。」

  賀松君譏誚道:「留下來幹什麼?我又養不活,你養啊?」

  沈懷瑜點頭:「我養。」

  賀松君懵了:「你什麼意思?」

  沈懷瑜右手拇指一下一下摳顆著腕上的那串沉香木的佛珠,平靜地說:「我和顧槐,不會有孩子。」

  賀松君懷疑地看她一眼:「你不能生?」

  沈懷瑜頓了頓,說:「你就當作是吧。」

  賀松君自嘲道:「你都不能生了,他還是願意娶你。」

  「你還愛他?」

  賀松君愣了愣,垂下了眼帘。

  學生時代一路走過來,哪是說不愛就不愛了的呢。

  「對不起。」沈懷瑜說。

  對面坐著的女人表情太誠懇,如畫的眉眼間都是惹人憐愛的哀情,賀松君被美色沖昏了頭腦,擺手大度地說:「你不要這麼說。」

  沈懷瑜抬眸看著她:「我希望你留下這個孩子,他/她所需要的物質條件,我會提供。」

  賀松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我的孩子生下來沒有爸爸啊。」

  「將來會有的,我會和顧槐離婚,把屬於你的一切都還給你。」

  「不是。」賀松君越聽越糊塗,「你們倆不是還在籌備婚禮嗎,怎麼就想著離婚的事情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夫妻?

  「我……」沈懷瑜眸中掠過一絲隱痛,欲言又止。

  賀松君追問道:「你到底愛不愛顧槐啊?」

  沈懷瑜搖頭。

  賀松君嘟囔了一句:「那你們還結什麼婚。」

  她想:世界上的事情真荒唐,她愛顧槐,顧槐卻要去娶別人,娶的那個人反而不愛他。

  沈懷瑜勸了她,賀松君那時還沒有下決定,只是暫時猶豫了一陣子。哪曾想,沈懷瑜一個快結婚的人,天天往她這裡跑,給她和肚子裡的孩子買了很多補品,還給她做菜燒飯,家務全包,無微不至。

  那時候的燕寧城還沒有集中供應暖氣,燒的是煤球爐,賀松君比較懶,寧願回家以後灌熱水袋在床上被窩裡瑟瑟發抖地癱著,等著自己發熱,也不願意費老大勁在冷冰冰的空氣里燒煤球。

  沈懷瑜和她很不一樣,特別勤勞,很會照顧人,尤其會照顧女人似的,知道賀松君這人懶得燒煤以後,她就主動把這個活給包攬了,並提醒她老是在床上躺著不好,就算沒有孩子,也不好。

  賀松君當時覺得沈懷瑜真是天下第一好的人,這麼好的人嫁給顧槐都有點可惜了。

  「你要是個男的,我肯定會喜歡上你。」賀松君倚在廚房門口開玩笑地和沈懷瑜說話,手裡抱著沈懷瑜給她灌的熱水袋,因為燙,沈懷瑜特地在外面包了一層絨布,暖烘烘的。

  沈懷瑜在廚房裡做菜,哪怕滿室的油煙,她清冷眉眼依舊不染煙火塵埃,聞言只是笑了一笑,嘴角隱約閃過苦澀。

  賀松君這麼猶豫著猶豫著,肚子越來越大,孩子有胎動了,賀松君感受著腹中胎兒生命力的頑強,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了。

  她辭了職在家安胎,沈懷瑜攙著她遛彎兒,適當做些運動。賀松君一個人住,她放不下心,索性搬了過來,沒日沒夜地陪伴她,會給她肚子裡的孩子講故事,孩子聽,賀松君也聽,當睡前故事,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顧槐那時候工作忙,他和沈懷瑜又不是正常情侶,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

  賀松君順產,有了顧飛泉,賀松君在家坐月子,沈懷瑜給她抱孩子。賀松君懷個孕,被沈懷瑜養得白胖白胖的,躺在床上也不怎麼虛弱。

  「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賀松君說。

  「我?」沈懷瑜微訝。

  「對啊,你看我懷孕都是你在我身邊陪著,比他親爹好多了,你取吧,你取的好聽。」

  沈懷瑜略一思索,說:「就叫飛泉吧。」

  「駱飛泉?」賀松君和她開玩笑。

  畢業後到燕寧就改名換姓為「駱瑜」的沈懷瑜搖頭輕笑,說:「胡鬧。」

  顧飛泉,不,那時叫賀飛泉,他的名字就這麼定了下來。

  沈懷瑜和顧槐結婚以後,來的次數便少了,但也是和之前相比,隔三岔五還是會過來,給寶寶帶點小玩具,逗小賀飛泉玩兒,陪賀松君聊天。

  賀松君覺得這樣的日子居然也挺好的,寶寶聽話,衣食無憂,除了有些嚼舌根的鄰居,她多半都不搭理她們,時間長了就懶得提了,偶爾帶孩子出門,那幫人還夸賀飛泉長得好看又乖。沈懷瑜偶爾會主動和她提起離婚的事情,並表示她在努力,讓她再等等,賀松君表示不著急。

  賀松君那麼相信她,最終等來的卻是她懷孕的消息。

  ……

  熱水壺的水咕嘟咕嘟蒸騰起白氣,賀松君聽見自動跳閘的咔嗒一聲響,她鬆開握緊的拳頭,面色沉靜地將電熱水壺提起來,將水倒進了保溫壺裡。

  她往裡間走了點,坐在顧槐床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這麼多年過去,她早已分不清對顧槐到底是什麼感情,是愛嗎?愛過的,要是不愛她也不會被沈懷瑜騙到,居然愚蠢地想要靠孩子來挽回這段感情,現在還愛嗎?不知道了。

  年輕英俊的男人現在垂垂老矣,尤其是在沈懷瑜過世以後,衰老得更快,臉皮鬆弛,嘴角有了很深的法令紋,睜開眼時那雙眼睛也是渾濁的,和大學時候那個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青年判若兩人,她幾乎找不到對方年輕時候的影子了。

  賀松君有點難以接受,她就是為了這麼一個人,耗費了三十年的光陰。

  如果當初她沒有把顧飛泉生下來,如果當初她分手後就死了這條心,如果當初她一個字也沒有信那個女人的話……

  賀松君苦笑,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的如果。須臾,她眼裡的苦澀淡去,眸光肅厲,欠她的,她都要討回來,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沈懷瑜死了,可她的女兒還在。

  顧槐,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為了飛泉,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

  「爸。」

  顧槐剛醒過來,便聽到這麼一聲,他眼睛剛剛亮了一下,迅速黯下去,扯出了一絲笑容,說:「飛泉。」

  顧飛泉假裝沒看見她神情變化,揚了揚手裡的水果刀,問道:「要吃蘋果嗎?」

  正好有點口渴,顧槐說:「要。」

  顧飛泉便坐在床邊給他削蘋果,問道:「我媽跟你說什麼了嗎?」

  顧槐:「沒說什麼,怎麼了?」

  「沒怎麼。」顧飛泉料想著這話他提醒了也沒用,顧槐哪是個會聽別人意見的人。他這回蘋果削得很好,一整條長長的蘋果皮都沒斷,他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起身去檢查房門。

  顧槐注意到他落鎖的動作,兩肘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有話要和我說?」

  「嗯。」顧飛泉在他跟前站定。

  「坐。」

  「先不坐,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追求沈懷瑜的時候,是已經和我媽媽分手了嗎?」

  顧槐答得很慢,說:「是。」

  「你剛剛在思考什麼?」顧飛泉眯了眯眼。

  「嗯?」顧槐抬眸看他。

  「你是擔心我把你說的話告訴顧硯秋,所以每句話都字斟句酌,生怕透露了什麼?」

  「……」

  顧飛泉拉開椅子,反著坐下來,手肘搭在椅背上,看著他的眼睛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顧槐:「我能拒絕回答嗎?」

  顧飛泉:「可以,但你不能拒絕我問。」

  顧槐:「……」

  顧飛泉不理會他無奈的眼神,不管不顧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有我存在的?」

  顧槐當然不會回答,他只要說話,就全是破綻。

  顧飛泉問得更詳細:「是在結婚之前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嗎?」

  「……」

  「雖然我猜即便知道,你也是要結婚的,畢竟你愛沈懷瑜愛成那個樣子,但是我還是傾向於你不知道,否則你大抵態度會有所不同?」顧飛泉說不上哪裡會不同,總之顧飛泉莫名地相信著。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顧飛泉笑道,「你的眼神好像是在說,我怎麼還沒問完?不好意思,我話有點多。」

  顧槐閉上了眼睛,消極抵抗,完全拿他沒辦法。

  顧飛泉:「我媽當年生下我是不是因為被人騙了?那個人是沈懷瑜嗎?」

  顧槐皮膚鬆弛的嘴角繃了一下,很快恢復了原樣,快得讓人沒辦法察覺。但顧飛泉為了套他話,只差把顯微鏡都用上了,能注意不到嗎?

  「你的反應告訴我,事實似乎就是如此?」顧飛泉挑眉道,「怪不得你費盡心力地隱瞞著真相,我媽媽也不約而同地選擇不再提起。」

  賀松君誠然是一個失敗的女人,也是一個失敗的母親,她偏執,她瘋狂,但是她一直堅持著作為母親的底線,她始終不想讓顧飛泉知道,他的出生沒有受到任何人的期待,一切只不過是源於一個謊言。

  顧飛泉就是剛剛在門外的那一瞬間,在賀松君慌忙辯解掩飾的那一刻,明白了賀松君為什麼也要替顧槐隱瞞著這件事,所以顧飛泉說謝謝她。

  「我突然想起來另一個問題。」顧飛泉欲言又止,好一會兒道,「既然沈懷瑜那麼愛她的前女友,為什麼會和你生孩子?顧硯秋是怎麼出生的?」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好。」顧飛泉鼻間發出一聲嘲諷的哼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用隨性的語氣道,「你不給我答案,我就用這些問題去問我親愛的妹妹,你猜她是什麼反應?她那麼冰雪聰明的人,應該很容易猜到吧。」

  「不要去!」顧槐簌然睜眼。

  「開口了?」顧飛泉施施然坐下來,「請說。」

  顧槐打量著床上坐著的老人,是的,他儼然是個老人了。顧飛泉是見過顧槐的,以前是被她媽媽逼著遠遠地看,後來是在報紙、雜誌、電視上偶然見過,社會精英,成功商人,器宇軒昂,意氣風發,不說前些年,就說前年,顧飛泉在前公司就職的時候,他跟著上司去開會,在會議上見過的那個顧槐,看上去至多四十來歲,西裝革履,身材挺拔,那也是人群中非常亮眼,非常有氣勢的一個人。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呢?

  顧飛泉心生惻隱,沒在面上表現出來,只神色淡淡地等著顧槐開口。

  「你說的都對。」顧槐沉默了很久,初開口聲音沙啞。

  「是沈懷瑜騙了我媽媽?」

  顧槐輕輕地點了下頭,整個人看起來更蒼老了,他緩緩地抬了下手,顧飛泉湊近了問:「你要什麼?」

  「有沒有煙?」

  「您都肺癌了還要煙呢,」顧飛泉把兜緊緊捂住,沒好氣道,「沒有。」

  顧槐笑了笑。

  「還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顧硯秋是你們倆親生的嗎?」

  「是。」顧槐露出懷念神色,「她媽媽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很是受了一番苦。」女人懷孕是很辛苦的,有的人反應更嚴重,真的是活受罪,顧槐現在回憶起來,都不勝揪心。不過那段時間,也是他和沈懷瑜最親密的日子,之後便……

  「沈懷瑜是自願懷孕的嗎?還是……」顧飛泉眯著眼吐出了兩個字,「意外?」

  「不是。」顧槐答得沒有絲毫猶豫,「是我強迫了她。」

  顧飛泉霍然站了起來,椅子被帶倒,磕碰在床沿,發出清脆的聲響,顧飛泉勃然怒道:「你還是人嗎?」

  顧槐平靜道:「我有一天晚上喝了酒,酒精上頭,看到她在客廳里,那時候我們結婚已經兩年了,她始終不讓我碰,還要和我離婚,所以……事實如此,我不為自己辯解。」

  顧飛泉一把揪起他的領子,將他整個人都從床上提了起來,一手握拳高高揚起——

  顧槐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落下的拳頭。

  他臉被砸得一歪,跌在床上。

  顧飛泉居高臨下,咬牙切齒道:「這是我替顧硯秋媽媽揍你的。」

  顧槐嘴角慢慢浮上一絲笑容,平和地笑著說:「好。」

  顧飛泉再次揮拳,打在了他臉側,嘭的一聲,床板震顫。他又狠砸了幾拳,接著一言不發,大踏步走了出去。

  顧槐在他身後吼道:「你不要告訴她!」

  顧飛泉重重地摔上了門,把顧槐劇烈的咳嗽聲擋在門裡。

  煩。煩。煩。

  真他媽煩。

  憋屈。

  顧飛泉猝不及防地飛起一腳踢向路旁的垃圾桶,在旁人看過來的詫異的眼光里挨個瞪過去吼了一聲:「看他媽什麼看,沒見過人發瘋啊?」

  路人紛紛避開他。

  顧飛泉把弄倒的垃圾桶扶正,走出幾步,又在街頭跟瘋子一樣地大叫,有人看著他,低頭在手機上摁下幾個數字,抬頭卻見那位「瘋子」冷靜地盯著他:「哥們,去喝一杯嗎?我請客。」

  報警的哥們嚇得拔腿就跑。

  顧飛泉刨了刨頭髮,感覺自己現在是有點兒變態,變態想去喝酒,他打開手機找了一圈通訊錄,鐵哥們是不少,隨時電話能約出來,但他怕酒後禿嚕出去什麼話,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一個都不敢找,最後打了輛車,回了顧宅,從樓下抱了滿懷的酒,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又哭又笑,喝了個人事不省。

  ***

  「顧總,今天顧飛泉沒來上班。」林至在辦公桌上放下咖啡,提了一句。

  「為什麼?」顧硯秋低頭在手頭文件最後一頁簽了個名字,放到一邊。

  「不知道,不過公司都說是因為你,你不是扶搖直上了嗎,他就那什麼了。」林至頓了頓,說,「但我覺得他這樣是不對的,之前你和他不對付的時候,他壓你一頭,也沒見你翹班啊,還一連翹了兩天。」

  「兩天?」顧硯秋微微蹙眉。

  林至回答:「是啊,他昨天就沒來。」

  顧硯秋咬了一下下唇,重複了他的話:「昨天就沒來?」

  林至點頭,再次確定:「是的,而且連假都沒請,是不是太狂了點,顧總,咱能藉機把他炒了麼?省得以後給你添亂。」

  顧硯秋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林至感覺一陣寒意撲面而來,連忙收聲,恭謹道:「我出去了。」

  顧硯秋提醒道:「以後不該你說的,不要亂說。」

  林至頭垂得更低:「是。」

  「出去吧。」

  林至倒退著到門口,將辦公室門帶上。

  顧硯秋十指交叉,抵著自己的下巴,凝神細思了一會兒,給顧飛泉撥了個電話,意料之外的,那邊很快接起來:「硯秋。」

  青年低沉略帶磁性的嗓音問道:「怎麼了嗎?」

  顧硯秋手指摩挲著辦公桌面,問:「你怎麼沒來上班?」

  顧飛泉爽朗笑道:「你不是說讓我演戲嗎?我琢磨著乾脆翹兩天班,你看我演得好不好?」

  「……」她以為出什麼事了呢,沒想到是這個原由,顧硯秋哭笑不得,「演過了,趕緊給我回來上班,公司沒你不行。」

  「我有那麼重要嗎?」

  「有,下次再不請假直接翹班,我就炒了你。」

  「顧董好大的威風啊。」顧飛泉笑道,「那我下午就去公司。」

  「快著點。」

  「知道啦知道啦。」

  「下午見。」

  「下午見。」

  顧硯秋把電話掛了。

  電話這頭的顧飛泉癱在地上,手機從掌心滑落到地板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他周圍布滿了空酒瓶,像條擱淺的魚一樣艱難地喘著氣,好像一通電話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似的。

  他一動不動地接著躺了十來分鐘,長腿一伸,掃開腳邊的易拉罐,慢慢地把自己從一灘爛泥聚成個人樣,他屈著一條胳膊,靠著床坐著,抬手,仰頭,把睡前沒喝完的那罐酒一飲而盡。

  半小時後,淋浴間裡傳來淋水的聲音。

  顧飛泉颳了鬍子,換上清爽的襯衣,套上西裝長褲,搭配上次顧硯秋給他買的領帶,出了門又是衣冠楚楚的顧家大少。

  下午剛上班,林至又跑來匯報顧飛泉的最新消息,義憤填膺的:來上班了,穿得人模狗樣的。

  顧硯秋淡淡地表示自己知道了,讓他下去。

  林至又在心裡感慨顧硯秋果然不愧是做老闆的,喜怒不形於色。

  顧硯秋任由他誤解著,也不戳穿。

  這兩天冉青青給顧硯秋送過來不少林氏的資料,她除了要管理正在緊要關頭的天瑞以外,還要了解一個全新的企業,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

  好在林閱微對自家的公司很了解,顧硯秋不用再去讀一些佶屈聱牙、沒什麼大用卻又不得不看的介紹文字,林閱微深入淺出,顧硯秋一邊享受著林閱微的按摩,一邊輕鬆地把信息給吸收了。但那邊交過來的項目,卻是必須要親自過目,而且要記下來的,白天沒有空,晚上有時候要出去應酬,只能熬夜去看。

  她不睡,林閱微也不睡,給她泡牛奶,捏肩捶腿,泡牛奶還好,捏肩捶腿就不行了,顧硯秋受不了這個,老是心猿意馬,捏著捏著就把人抱懷裡來了,抱著抱著親起來了,親著親著壓在了書桌上,差點把牛奶打翻。

  林閱微拿著劇本過來:「那我在沙發上看劇本好吧,離你夠遠了吧?你這個禽獸。」

  禽獸顧硯秋勉強同意了。

  林閱微剛看進去兩頁,在劇本上做標註,便聽得耳旁淡淡一聲:「微微。」

  林閱微抬眸:「怎麼了?」

  顧硯秋頭也不抬,說:「過來親我一下。」

  林閱微把盤著的腿從沙發上放下來,噠噠噠地跑過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要走。顧硯秋抓住她手,說:「再親一下。」

  林閱微在她右臉又親一下。

  顧硯秋仰起下巴,邀吻。

  林閱微最後在她嘴唇上重重印了一下。

  顧硯秋鬆開了手:「好了,回去看劇本吧。」

  沒過多久。

  「微微。」這回這一聲比方才軟糯。

  「又怎麼了?」林閱微拖鞋還沒脫。

  顧硯秋打了個哈欠:「我有點困了。」

  林閱微回答:「困了就睡覺吧,明天看。」

  顧硯秋哈欠連天:「不行,我得看完,明天有明天的工作。」

  林閱微:「我去給你泡杯咖啡。」

  「咖啡不管用。」顧硯秋說,「你來親我一下。」

  林閱微:「……」

  這次親了很長時間,林閱微呼吸急促,推著她的肩膀:「你還看不看文件了啊?」

  「看。」顧硯秋臉頰在她頸間蹭來蹭去,依戀得緊,喃喃道,「我馬上就看,讓我抱一會兒。」

  林閱微看她眼角都熬紅了,不由心疼道:「我們去睡覺吧,明天再看來得及的。」

  「不行。」顧硯秋深深嗅了一下她的氣息,頃刻恢復了精神百倍的樣子,「行了,你回去吧,我可以繼續了。」

  林閱微去給她泡了杯咖啡過來。

  顧硯秋坐在椅子裡,仰著臉看她,很乖又很誘惑地說:「謝謝老婆。」尾音巧妙地拖長,聽得心尖都在跟著輕顫。

  林閱微差點兒化身為狼。

  她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快點看吧,早看完早睡覺。」

  「你要先睡嘛。」

  「我不睡,我等你一起。」林閱微說,「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

  顧硯秋解釋道:「我說的這是嘛,是口麻的那個嘛,不是馬字的那個,我讓你先去睡。」

  林閱微揉了揉她腦袋,笑道:「不用了,你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我睡過一覺了,現在一點都不困啊……」她張大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顧硯秋撇著嘴看她。

  林閱微被秒打臉,絲毫不覺得有什麼,自如道:「反正我不困,你再這麼磨磨唧唧下去,今晚上都不要睡了,你忍心不讓我睡覺嗎?」

  此話一出,顧硯秋立馬埋頭工作,不忘宣揚口號:「我愛工作,工作|愛我!」

  林閱微在旁邊添了一句:「我也愛你啊。」

  顧硯秋就忍不住彎起嘴角。

  這之後可算是消停了一陣。

  大概一個小時後,顧硯秋的傳喚又到了:「微微。」

  「怎麼了?」林閱微待命。

  顧硯秋放下手裡的筆,揉著自己的手腕,撒嬌說:「我手疼。」

  林閱微跑過去給她按摩手腕,邊按邊問這裡那裡的疼不疼,擔憂道:「會不會是腱鞘炎啊?」

  「可能吧。」顧硯秋看著自己的右手,唉聲嘆氣地說:「我這手,白天要工作,晚上也要工作,日以繼夜,辛苦得很。」

  林閱微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下手重重一按,顧硯秋慘叫一聲:「謀殺——」她在林閱微銳利的目光下將話咽了回去,改了口,輕聲地「哎」了聲:「我這不是活該麼。」

  林閱微滿意地摸摸她的臉。

  晚上依舊用了手,但這次是林閱微去就的手,不是手來就她,算是別出心裁地給顧硯秋減負了。

  一晃就到了周末——顧硯秋和尹靈犀約定去拜祭尹媽媽的日子,顧硯秋定了兩張上午飛往S市的機票,一起從家裡出發。

  途中時間不是很長,落地剛剛到午飯時間,尹靈犀親自去機場接的人,站在出站口很顯眼的位置,她外貌顯眼,站在哪裡都顯眼,手裡拿了個木質的小牌牌,上面寫著顧硯秋的名字。

  林閱微眼神好,大老遠就看到了,酸不溜秋地說:「顧總真有排面。」

  顧硯秋最聽不得她這語氣,低聲回敬說:「下次你下飛機我給你把機場能寫字的地方都包下來,全都打上你的名字,我要在地上鋪滿鮮花,擺出愛的形狀,我還要在人群中央,雙手舉著你的燈牌,大喊一聲:林閱微,媽媽愛你!怎麼樣,夠不夠排面?」

  林閱微聽到前幾句氣就消了,覺得顧總不得了,現在越來越幽默,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你有毒啊。」

  顧硯秋接話道:「我有沒有毒你不知道嗎?你不是吃過嗎?」

  突如其來的騷,閃了林閱微的腰,她手指著顧硯秋「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硯秋一把摟過她腰,貼近自己:「別你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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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章鳴謝小扣子、懶人一枚的深水

  四捨五入也是日了萬了,坐在地上的石榴榴咬著小手帕嚶嚶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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