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山海關

  從直隸西南邊界的黃榆關到直隸東北邊界山海關,路程長達一千四百里,王瑾他們走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越往北走,越能見到己巳之變的遺蹟。焦黑的房屋與樹木、路旁無人收拾的白骨……闖營士兵開始漸漸意識到,殺良冒功的曹文詔並不是最可怕的敵人。

  一般的反王絕不會到直隸北部來,這裡的官軍實在太多,只要他們出手攻擊村寨,很快就會被剿滅。然而王瑾手上有曹文詔的全套兵符印信、服裝旗號,平時以流民形象示人,需要糧食的時候,照樣打著官軍的名義去騙鄉下土財主,因而竟然暢通無阻。

  己巳之變過去不久,這一帶的官軍大多是新調來的,防區之間漏洞百出。此時明軍的怠惰已成積習,在沒有大規模農民軍活動的地方,根本沒人關注流民的動向。

  到了盧龍府境內時,已是九月,王瑾部有了兩千來人。除了有流民入伙之外,還收容了很多流散的官軍逃兵。王瑾又下令換上官軍服色,向開平中屯衛的守軍「亮明身份」,稱自己是祖大壽的部下,後來調到曹文詔麾下效力,統帶關內調集的援兵增援大凌河。這支隊伍的裝備有很多曹鎮的特色,想和曹文詔完全撇清關係是不行的。曹部殘暴只是對老百姓殘暴,到了關寧軍中,曹文詔也就沒什麼壞名聲了。

  雖然守軍都沒聽說過這事,但是王瑾在遼東從軍八年,兩年前才調到薊鎮,他說的是遼東口音,又對關寧、薊鎮的軍官們了如指掌,提起各種軍中瑣事也毫無破綻。再加上跟著他出頭露面的都是曹文詔部下的降兵,衣甲、旗號也都對,開平中屯衛的守軍誰也沒看出假來。

  大凌河戰事緊急,各地都在調兵前往遼東,開平中屯衛已經接待過很多援兵。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軍爺們要是吃不好睡不香,大耳刮子就能直接抽到朝廷命官的臉上。該管的中下級官吏忙亂之中只盼著這一撥祖宗好說話,對王瑾他們並未起疑,當下安排食宿。

  己巳之變時山西兵因為抵達駐地的當天不開飯而譁變,總算讓朝廷吸取了一點教訓,改變了制度,所以王瑾他們今天有晚飯吃。有了開平中屯衛的交割文書,接下來這一路更是暢通無阻,直抵山海關。

  一直到了山海關,這才終於有人能看穿他們了。

  山海關是國家重地,盤查比他處更為嚴格,王瑾這夥人雖然外觀上怎麼都看不出破綻,但是他們的文件卻有很大的問題,守軍還是比較負責的,把他們攔下盤問,而且調集兵馬提防。王瑾倒覺得心情稍微好了些,如果大明的官軍都是廢物,能讓他們這區區兩千流寇在天子腳下到處招搖撞騙,清軍入關恐怕就在眼前了。

  雖然知道身份馬上就要敗露,王瑾卻一點也不慌,大明是個人情大於法的地方。他在關寧到處都有熟人,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官軍,就沒人能說他不是官軍,何況現在遼西明軍自顧不暇,恐怕也沒心思管那麼多了。

  「我大舅的部下?我怎麼沒聽說過?」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將領帶著十幾名家將親兵趕了過來。

  王瑾沒想到來遼東遇到的第一個熟人居然就是他。山海關,吳三桂,這個地方,這個人,一同構成了原時空闖軍命運的轉折。而現在,二十歲的吳三桂是一個尚未授官的武舉人。他父親吳襄覺得錦州、寧遠太過危險,把他打發到了山海關來。

  和洪承疇一樣,吳三桂長得也一點都不像反派。尤其是年輕的時候,濃眉大眼,英姿勃發,甚至頗有主角的氣質。

  王瑾迎上前去:「少將軍不記得末將了?少將軍中舉那次,末將曾隨少將軍出獵。」吳三桂打量了他一下:「哦,有點印象,不過想不起你尊姓大名了。」(其實壓根沒想起來)王瑾說:「不敢,末將王瑾,當時不過是小小一什長,少將軍自然不認得。」吳三桂說:「看來你混得很不錯,這盔甲都快趕上我了。」王瑾這套盔甲是曹變蛟放在老營備用的(曹文詔那套給李自成了),自然比吳三桂日常穿的只差一點。王瑾說:「小小千總而已,全靠將軍們栽培。」

  王瑾和吳三桂敘上舊了,自然也就沒人再盤問他們,有人來和高傑交接,安排他們宿營。高傑、辛思忠等人都覺得這未免有點太兒戲了,入伙官軍居然這麼簡單,也沒比他們流寇的入伙麻煩多少。

  一來是王瑾本為貨真價實的關寧軍,後來雖然當了逃兵,可正逢己巳之變,時局混亂,也根本沒人關心他一個小兵的去向。像王瑾這樣的人在明軍中不計其數,今天有人跑了,明天有人死了,誰也不會特意考查他們的履歷。再加上通信落後,曹文詔部去了關內後就與關寧軍再無聯絡,王瑾自稱現在在曹文詔麾下當千總這麼個不大不小的官,山海關這裡沒有任何人有憑據說他是假的。

  二來是現在大凌河危在旦夕,各路援兵紛紛趕來,關寧軍忙得焦頭爛額,哪裡想得到會有流寇冒充官軍來湊熱鬧,就這樣被王瑾矇混過關。

  不久前,大凌河之戰像歷史上一樣發生了,皇太極親率五萬清軍,將祖大壽率領的明軍及築城民夫三萬餘人包圍在了大凌河城內。松山、錦州的明軍已經兩次試圖解圍,都無功而返。

  大凌河之戰造成的後果十分嚴重。駐守登州的原東江兵馬在增援大凌河的途中因為糧餉不足而兵不聊生,李九成、孔有德等人趁機煽動譁變,導致了登州之亂。最終,大凌河守軍及孔有德、耿仲明部叛軍全部降金,成為了金軍中漢軍的主力。隨後,又造成了旅順淪陷、尚可喜反叛、皮島淪陷、沈世魁反叛等一系列連鎖反應。這一系列的戰鬥,可以說是事關明朝國運的大戰,此時的王瑾不過是一小小的流寇頭目,帶著兩千雜牌軍,當然也沒狂妄到想改變這一歷史進程,但是他還是想參與一下。

  要說有什麼實際利益,那是一點都沒有,送命倒有份。但王瑾始終覺得這是個心結。過不了多久,他和遼東同袍就都是敵人了,對抗曹文詔時那種糾結的感覺始終讓他放不下。昔日的兄弟在寒風中與金軍拼命,王瑾不想靠搶邸報來旁觀這場國運之戰。

  所以,這次行動可以說是一次純粹的意氣用事。只不過王瑾作為闖軍的二號人物太受人信任,以致他的意氣用事看起來也有點像神機妙算。

  闖營眾人第一次來到遼東前線,看什麼都透著新鮮,王瑾讓他們不要東張西望,尤其是絕不能和其他部隊起衝突。而在城頭上,也有人在看著他們。

  祖寬對吳三桂說:「這個人我有印象,過去是你大舅手下的夜不收。寧錦之役的時候他還在,後來袁督師說薊門的防務要加強,把一部分人調到了關內,裡面好像就有他,之後就不知道他去哪了。」其實祖大壽並非吳三桂的親舅舅,他的妹妹是吳三桂的父親吳襄的續弦,但既然祖氏是正妻,吳三桂也得拿她當親媽對待,所以也管祖大壽叫舅舅。

  祖寬本是祖大壽的家僕,先做家丁,後來成為下級軍官,逐步升為大將,所以對王瑾這種底層的戰鬥骨幹比較熟悉。在這個年代,祖寬也屬於「勵志典範」了。

  吳三桂說:「曹文詔可不大仗義,我們這裡都火燒眉毛了,他就派來個千總。我剛才可聽了,這裡面大部分人都是晉陝一帶的口音,多半都是他剛從衛所補充的新兵。你看後面那幾個人,走得歪歪斜斜的,槍都拿不穩。」王瑾的部隊有近三分之一是沿途收容的流民和逃兵,軍容當然不怎麼高明。

  祖寬說:「也不盡然,這些人的衣甲武器倒是很整齊。那一百多騎兵也挺不錯,臉上都帶殺氣。老曹還是花了本錢的,這就算夠意思了。他要是只派幾百老弱病殘來,甚至壓根一個兵不派,你又能把他怎麼樣?」

  吳三桂說:「只是有一件事奇怪,朝廷的公文中並未提及調曹鎮援遼。按理說這會兒到的應該是登州兵才對。」祖寬漫不在乎:「咳!管他幹什麼,有援兵就是上上大吉了。當初一起守寧遠的老兄弟來和我們共事,總比那一窩毛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