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中文網絡上有人翻出「清軍不光會騎射,重步兵其實更厲害」的史料之後,不知怎麼的就以訛傳訛成了「清軍壓根不是騎兵,都是只會下馬作戰的重步兵」。任何一個學過小學語文的人都能看出這兩句話的區別,然而後者卻甚囂塵上。
身披三層鐵甲的重騎兵,騎著最強壯的高頭大馬,有的甚至有馬鎧,這是清軍最為強悍的衝擊力量。這些人不使用弓箭或者火槍,而是使用騎矛,騎矛全長一丈三尺七寸,矛頭長一尺一寸,矛頭末端有一個兩分後的圓鐵盤,防止長矛刺入敵人身體過深,圓盤下鮮紅的矛纓,是氂牛毛製作的。賣氂牛毛給清軍,也是納敏夫的一個財源,戰略物資不能賣,這種裝飾性的東西賣一賣還是沒問題的。
那些只穿著鎖甲或皮甲的是比較窮苦的底層旗丁,很多只有一匹馬,也沒有包衣跟隨,他們人人都有弓箭,有的背著火銃,以馬刀作為近戰武器。
因為是自備武器,清軍的裝備五花八門,投矛、飛斧之類的輔助武器也很常見,但總體上風格是統一的。
綠營的衝擊騎兵也披甲,使用一丈四尺長的長矛,矛頭長七寸,也有氂牛毛矛纓,槍桿是紅色的。還有在清朝古畫中可以見到的釘槍,長一丈四尺九寸五分,槍頭長一尺,槍桿也漆為紅色。綠營組建時間不長,裝備還比較混亂,經常是明軍留下什麼就用什麼,但反正是一丈多長的長矛沒錯。這些綠營騎兵都是明朝邊軍的精華,其中還有許多是將領的家丁,兵員素質幾不亞於旗軍。但畢竟待遇低了一截,連馬料都沒有旗軍的好,所以裝備、士氣都要略差一些。
普通的綠營騎兵只著輕甲或不著甲,近戰能力薄弱,戰術更接近蒙古人。當然,是現在的蒙古人,不是鐵木真、拔毒、忽必烈那會兒的蒙古人。主要以火銃和弓箭殺傷敵人,承擔輔助任務,如果遭到敵人的重騎兵列陣衝擊,肯定是一打就垮。
用騎兵去正面衝擊步兵的長槍方陣,能不能沖開?不見得不能。但組成方陣的是闖軍的話,那就肯定不能。但任何一個清軍將領也不會傻到硬撞上去,方陣這東西不是什麼高科技,他們見得多了。看似堅不可摧,其實大有破綻。
那種像木頭樁子一樣戳在那裡就天下無敵的方陣只存在於想像中,任何陣法的精髓都在於變化。敵人的火銃手在對你直射,你的火銃手如果越過長矛手的頭頂拋射,火力肯定不如對面。但是火銃手如果站在前面,敵人的近戰部隊上來又該怎麼辦?對付騎兵衝擊,需要排成密集隊形,可排成密集隊形之後,敵人的大炮豈不是一炮就能轟死一大片。
任何軍隊的強大,都是在不同兵種的配合下取得的,永遠需要靈活運用,根據不同的敵情我情臨場調整,不會有永恆的最強。而清軍,恰好是目前全世界範圍內作戰經驗最豐富的,訓練磨合時間最長的一支軍隊。他們在很多軍事科技方面的確有不足,然而因地制宜、隨機應變的能力和將領們拿國家的事當自己家的事辦的主觀能動性都是無人能及的,畢竟大清的事本來就是他們家的事。
大地在顫動,清軍的馬隊有多少人?四千人?五千人?馬重僖不知道,他只看見漫天的煙塵滾滾騰起。騎兵的戰線即便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也比步兵長得多,因此後營右協的士兵看到的景象是自己的前面、左側、右側都有敵軍的馬隊如排山倒海一般殺來。
清軍完美繼承並發揚了明軍鼎盛時的戰場指揮模式,以令旗為號,便能有效地調動兵馬,陣型絲毫不亂。因為即便到了承平時期也一直有這樣的會操表演,清軍騎兵的這一點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候都被法軍將領認為是很優秀的,不過到那會兒也只剩這一點優秀了。
與第二次鴉片戰爭時被英法聯軍的騎兵一衝就垮的樣子貨不同,今日的清軍騎兵可不僅僅是看起來整齊而已。一列列鐵騎銅牆鐵壁般的隊形背後,是多年的刻苦訓練和沙場拼殺,這是汗與血的成果,沒摻半點假。
一陣密集的炮擊後,清軍的騎兵衝到了後營右協的面前,彈丸和箭矢不斷落入闖軍的方陣之中。闖軍的變陣速度很快,在清軍逼近之前就結成了反騎兵的密集陣型,後營右協的三個標結成了三個小陣,配屬步兵的九門三磅炮都以雙倍霰彈噴吐著火力。
一隊清軍騎兵讓開了射界,清軍的炮兵再次開火了,炮彈從闖軍的隊列中穿過,在黑色軍裝組成的夜幕中划過一道道赤色的閃電。與此同時,清軍的騎兵也在不斷墜馬,無論火炮還是火銃,闖軍火力之兇猛清軍早有領教。一隊清軍試圖奪取闖軍炮標的陣地,但是被守衛在那裡的親標和工標士兵打退了。闖軍親標的擲彈兵隊用的才是真正的燧發槍加刺刀的戰術,幾輪齊射,便令清軍引以為傲的重甲兵付出了不小的傷亡,但他們畢竟是一支只有三百人的隊伍,在這樣的戰場上可以配合其他兵種守衛火炮,卻不足以扭轉戰局。
之前李本深沒有看到的清軍斑鳩銃手不知何時在煙塵的掩護下出現在了戰場上,他們的任務是集中火力射擊闖軍陣型的一角。為了防禦清軍騎兵的衝擊,闖軍的陣型便難以發揮火力優勢,許多旗軍和綠營的步甲手執藤牌、大刀,組成攻擊隊形,準備衝擊到十步的距離上,用弓箭和火銃臉對臉地射擊一輪,然後以近戰砍殺擊破難以靈活搏鬥的闖軍長矛兵。
鏖戰中,闖軍的三個威武將軍一死一傷,杜度第三子貝子特爾祜被一枚炮彈擦中,十二磅的炮彈打斷了他的左腿,連骨盆都撕裂了。壞消息是,人肯定救不活了,好消息是,馬倒是只受了點輕傷,並無大礙。
皇太極說的沒錯,清軍的衝擊從沒有破綻的地方硬生生製造出了破綻,在清軍步騎炮配合無間的連環攻擊下,闖軍陣型的東北角已經開始崩壞,露出了空隙,清軍騎兵如同一柄千鈞重錘擊向這裡,抵擋他們的不再是嚴整的長矛陣,而是已經在炮彈、霰彈、子彈、箭矢的輪番攻擊下血流成河,又被清軍步兵從幾個方向扯住的散亂陣型。騎兵的高機動性讓清軍獲得了戰術主動權,能夠在己方步兵和炮兵的配合下將闖軍的步兵逼入不得不動的境地,而步兵的陣型一旦活動起來,總歸不可能跟得上騎兵的節奏,遲早會露出破綻。
大約一千人的闖軍陣型,在這樣的猛烈衝擊下迅速瓦解,這不是人力能夠阻擋的事情。混戰肉搏之中,清軍大占優勢,他們仍在使用弓箭和三眼銃之類的簡單火器,在這種面對面的混戰對射中,反而比闖軍的火繩槍更好用。長矛兵甚至是護甲薄弱的火銃手與身披重甲的刀牌手乃至重裝騎兵在亂戰中對砍,結果更是顯而易見。
一片血肉橫飛中,殘餘的闖軍還在奮力搏殺。幸運的是,馬重僖根本沒看見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一個個倒下的場景,他那邊也危急萬分,連他自己都在用手槍向衝到面前的清軍射擊。
僅憑感覺,馬重僖也知道這片土地上正飄蕩著死亡的氣息,但他顧不上追逝悼亡,戰鬥還沒結束,任何人的死都是為了讓這場戰役獲勝而付出的代價,現在代價已經付出了,該到收回利息的時候了。
鐵錘最強的時候,就是它還沒落下的時候,一旦落下,想再高高舉過頭頂就不容易了,何況清軍這一錘如同砸進了年糕里,被闖軍死死拖住。
清軍當然也知道這一點,而且做了充分的準備。此時,貝子班布爾善正指揮著一隊騎兵,迂迴到後營右協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