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畫僧

  李自成說:「什麼事有趣?說來聽聽。閱讀М」高桂英說:「寺里有個小和尚,法號傳綮,丹青頗妙。小小年紀,卻喜飲酒,醉後畫畫,卻不售賣,隨手便送給市井貧人。聽說這小和尚是從南昌來掛單的,當初為了躲避尚可喜亂兵,和父親、叔父、弟弟一起出家為僧。現在南方安定了,便出來雲遊,尋訪丹青名家。」

  李自成說:「全家一起出家,這倒稀奇,只怕不是躲避亂兵這麼簡單。他既不賣畫,以何為生呢?」高夫人說:「既是僧人,自然化緣為生,或到寺院掛單,見山門便有三升米的情分。他既善畫,隨處找個紳士人家,畫上一幅,便能吃住許久。」

  李自成笑道:「好!好!好!」門外站崗的衛士和等著收拾餐具的廚子都不知道一個會畫畫的和尚好在哪,高夫人卻知道李自成笑的是什麼,亂世之中,古玩字畫保不得性命,人們往往把它們換成金銀,甚至寧可降價處理。而這個小和尚能從南昌平安來到武昌,還喝得起酒,首先說明一路治安不錯,其次說明這一路上的有錢人又有閒心玩字畫了。窮人忙著娶老婆,富人忙著搞藝術,這不就是太平盛世。

  「等我平定天下,倒可以請這位小和尚到北邊看看。天下的畫雖多,可畫的淨是吳山楚水,我要請他畫一畫王瑾常說的白山黑水、浩淼鯨海,畫一畫蘇武牧羊的北海,畫一畫西域的雪山大漠、半咸半淡的奇湖。」

  「自漢以後,天下南北分裂四百年,自唐以後,天下又南北分裂七百年。」李自成這話槽點頗多,不僅直接無視了西晉和隋朝這兩個短命王朝,還直接把遼、金、元、北元、清當作北朝,把五代、宋、明當作南朝。

  「天下分久必合,該到重新一統的時候了。若天遂人願,由我之手成就此事……嘿嘿,我這個皇帝也可做得問心無愧了。」李自成咕嘟咕嘟喝下一碗雞湯,「明天我就回前線,武昌這邊的事,還是要偏勞你。」

  高夫人笑道:「和我說這個不就見外了。」李自成說:「我大哥活著的時候常說,家裡沒個女人就不像個家。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些個事情要是沒你管著,可要把我愁死了。自敬就是個榆木腦袋,什麼事不給他定下規章他就不會辦。」

  高夫人說:「榆木腦袋好,他經手的錢財那麼多,真要是心思活泛,你放心還是我放心?說起來,我們這裡的事還算是少的呢,米脂老家縣衙門的事有時都比這麻煩。」李自成笑道:「當驛卒那會兒我要是能簽個命令把縣太爺送台灣去,也不麻煩。」

  飯菜吃得差不多了,李自成感慨道:「在廬州的時候二虎總說,等太平了,他也不想當官,就想弄二百畝地,帶著長工侍弄,我說他想得美。一個國家的破事,得比咱一個營頭的破事多出多少倍。現在打仗還好些,真要是把崇禎皇帝的位置給我坐,今天這兒鬧災,明天那兒發水,我還真不見得管得明白。」

  高夫人說:「你現在管著半個國家,不也管得挺明白嗎。」李自成說:「我什麼時候管過,還不都是玉峰和六部尚書管著,我只管蓋章。」高夫人笑道:「你沒把哪個尚書拉出去殺頭,便是你強過崇禎的地方了。」

  李自成擦了擦嘴:「每天就走了,今天我再去看看閨女吧。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兒子了,最好是他能跟王瑾學點好,別把王瑾那套老頑固的毛病學了。」

  高夫人說:「你既然知道以後事更多,還捨得把王瑾放走?」李自成說:「不放不行啊。我們眼裡的天下就是四海之內,長城內外,但在人家王瑾眼裡,大明不過是天下的三十六分之一,再加上塞外,也就是十八分之一。和他比起來,我也是井底之蛙,只不過咱們這口井特別大罷了。」

  高夫人笑道:「也好,省得你們兄弟一君一臣不好看。老曹和老張的事,還不知道怎麼弄呢。」李自成說:「這事倒也有善了的路子,前些日子見張哥,他說了個辦法,我看還成,回頭和曹哥說說,他要是同意,這事就這麼定了。」

  高夫人撇了撇嘴:「老張出的主意,肯定不是什麼好主意。」

  這回高夫人還真猜對了,張獻忠想出來的辦法,正常人借十個腦子也想不出來。

  「袁將軍不是讓你們別守高密嗎?怎麼還是損失這麼大。」易浩然頗為不滿地說。馬進忠說:「這話你不用和我說,你看我像是那非要打硬仗的人嗎?」

  楊彥昌說:「張福臻那個老頑固,死活不肯離開老家,我們只把他老娘帶出來了。」易浩然說:「單將軍和張將軍的兵馬這次損折太多了,張將軍又負了傷,這下子萊州的局面更難辦了。張大人在萊州很有號召力,他一殉國……」馬進忠漫不在乎:「他們的人本來也不會打仗,我和楊老弟的人馬帶出來就行了。柯永盛的汛地定在膠州,高密這地方本來也占不住。咱們還是做山大王,逮著機會,就下山搶幾個土豪惡霸,碰上那巡哨的、打糧的清兵,也不妨宰他幾個,別和柯永盛硬碰硬。」

  雖然易浩然很不喜歡馬進忠的態度,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高密這一仗,一萬多義軍被清軍不到一個時辰就攻破了城池,四散逃走。雖然這與馬進忠帶頭逃跑不無關係,但馬進忠就算真的賣力去打,頂多也就多堅持兩個時辰,毫無意義。

  楊彥昌說:「張福臻的號召力如今也不頂什麼用了,萊州府的鄉紳多半都想投虜,就是沒賣身投靠的,也大多不肯跟我們合作,只是閉門自守罷了。自從平度那個劉老爺給我們送糧食,讓清兵滅了滿門,好些原來幫我們的鄉紳現在都不和我們來往了。要和韃子斗,還是得靠單將軍、張將軍帶來的那些窮兄弟,三親六故、房產地業通通都沒有,就一條性命,什麼也不怕。要我說,先挑幾家帶頭辦團的劣紳,夜半摸上門去,殺他個雞犬不留,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一直沒說話的袁時中終於開口了:「馬將軍說得對,高密這樣的硬仗我們不能再打了。雖然闖軍給我們送來了裝備,但說到底,我們大部分人還是烏合之眾,就連我們從陝西、宣大帶來的老兄弟,游擊這麼久,列陣作戰的本領都有些廢馳。但我們終究也有幾千戰兵,光是搶糧食也不合適。就按楊將軍說的,先打民團。不過這個打法要講究,鄉紳是殺不完的,我們還是得設法爭取那些還沒有賣身當漢奸的鄉紳加入我們。」

  袁時中看了看大家,示意他們有話便說。馬進忠的謀士盧鼎站了起來:「鼎有一計,不知合不合將軍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