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發佛郎機的炮彈打穿了闖軍的陣線，一個人被攔腰打成兩截，另一個人左腿被扯掉了，輔兵將他們兩個拖了下去。閱讀sto55．ＣＯＭ後排的人站到前面來，頂上了缺口。一番純粹是以人命耗人命的對射之後，清軍又退了下去。
就算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在這樣的戰場上也很難做到勇猛無畏，不過有陣型和平時嚴格訓練的約束的話，就會大不相同。這樣的訓練會讓人除按操典行動外根本顧不上想別的事情，在陣列中，前後左右都是同袍，想跑也無處可跑，在陣型解體之前，士氣不至於出現太大問題。
田虎當年是闖軍的俘虜，現在卻已經是闖軍的主要戰將之一。他是個比較純粹的武夫，對於這場戰爭沒有多少思考，只管殺敵。清軍的陣勢很好懂，前面是某個他不認識的綠營副將，鑲黃旗精兵在後壓陣，蒙古騎兵襲擾放箭，試圖擾亂闖軍的陣勢。在後側，清軍的炮隊正在裝填。
重型的紅夷炮、將軍炮機動性很差，饒是清軍提前做了很多準備，也直到現在才部署好，而且一旦放列完畢，在整場戰役中就很難移動了。看起來，清軍是打定主意要以前營右協為突破口。但這個時候，田虎卻下了一道奇特的命令。
「齊步向前，前進至火銃射程，對敵開火。」
雖然沒人理解這是為什麼，但所有人都立刻執行了田虎的命令，包括配屬給田虎指揮的炮標的九門六磅炮，也立刻隨同步兵進攻。
闖軍的六磅炮自重就輕，再加上目前可以稱得上世界一流水平的炮車設計和堪稱奢侈的馬匹數量，他們在這樣的平原作戰中跟得上步兵的速度。
炮聲響起，清軍的紅夷炮開火了。不斷有炮彈落入闖軍陣中，只要擦上一點，至少缺胳膊斷腿。然而闖軍依舊保持著比較整齊的隊形，穩步向前。
「雖無家丁之勇武，卻有家丁之強悍。」清軍的左翼指揮官拜音圖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他是努爾哈赤幼弟巴雅喇的第三子，也是愛新覺羅宗室，現任鑲黃旗滿洲都統。他和明軍作戰過很多次，丙子之變和戊寅之變中他都參與了入塞作戰，對於敵人冒著炮火前進並不感到意外。關寧軍的家丁們有很多悍不畏死，即便遭到清軍的炮擊，也可以集結再戰，營兵之中，也有一批能戰之兵扛得住炮擊。倘若明軍真的都是一聽炮聲就腿軟的廢物，皇太極哪裡用得著「從兩旁斫削」，直接碾壓就完事了。
但是有這樣組織度的士兵如此之多，就讓拜音圖有些震撼了。闖軍兩萬對清軍四萬，卻絲毫不懼，還敢反擊，如果這樣的軍隊可以量產，大清的麻煩就很大了。
其實明朝如果有足夠的財力和保證財力用到實處的執行力，也能量產這樣的軍隊，但是這兩項的糟糕情況使得明軍根本無法做到，也養成了清軍看見旗鼓相當的對手都很訝異的傲慢心態。
拜音圖仔細觀察了闖軍的動向。按理說，田虎這樣突然向前移動，很有可能孤軍陷入清軍的夾擊中，然而，王文耀的右翼也在配合田虎向前移動，在田虎右側，王光興的前營後協正快速趕上，田虎部雖然凸出，卻並不孤立。
「不能只讓綠營上了，旗兵也出陣，鞏阿岱、錫翰，你們擋住南側『王』字旗號的那隊流賊，讓田賊的右翼露出空檔。」拜音圖是個比較理智的人，闖軍氣勢正盛，這個時候如果還拿綠營當炮灰用，一來綠營恐怕擋不住，二來他們也要不服。所以，他派自己的兩個弟弟帶著滿洲精兵上陣，鼓舞全軍士氣，只要把田虎這次攻擊挫敗了，綠營就會認為滿洲兵果然無敵，士氣大漲。清軍人多，戰勝對手是早晚的事。
不過拜音圖不知道，他這輩子就栽在這倆倒霉弟弟身上了。
另一時空的拜音圖一輩子倒霉過兩次，第一次是因為鞏阿岱在松錦大戰中臨陣退縮，他袒護弟弟，言行激烈，結果被奪了固山額真的職位。皇太極也只是懲罰他一下，後來又恢復了他的職務。清軍入關之後，拜音圖戰功頗多，鎮壓山西反清起義之後，已經晉升到多羅貝勒，再多打幾仗的話，封王都有指望。當然，也存在和尼堪一起被擊斃的可能性。
然而，事情就壞在他的兩個弟弟身上。他們一家都是鑲黃旗人，當年皇太極死後，索尼、鰲拜、圖賴、圖爾格、拜音圖、何洛會、譚泰、冷僧機八人曾經一同盟誓，一定要立皇太極的兒子為帝，後來鞏阿岱和錫翰又與索尼、譚泰、圖賴、鄂拜四人一同盟誓，六人一心，扶保皇太極子孫。
果然，盟誓這東西就是用來背叛的，這些信誓旦旦盟誓的人中，譚泰、鞏阿岱、錫翰、何洛會、冷僧機都投靠了多爾袞。錫翰甚至與何洛會同謀，在豪格死後建議多爾袞應該斬草除根，把豪格的嫡長子富綬也殺掉，當時富綬才六歲。就連納了豪格的福晉的多爾袞，也覺得這實在太過分了。
拜音圖不想投靠多爾袞，卻也不想和多爾袞對著幹，只想明哲保身，但身在政治旋渦之中，像他這樣什麼都不做也只是等死而已。多爾袞死後，順治和濟爾哈朗大舉清算多爾袞的黨羽，尤其是從兩黃旗叛變過去的，更要嚴懲。錫翰把何洛會供了出來，還是難逃一死，鞏阿岱也是一般，拜音圖雖然什麼都沒幹，但你作為他們兩個的哥哥，不勸阻他們，沒有任何保護太宗子孫的行為，就是罪過。最終拜音圖被幽禁，死於獄中，子孫削去宗籍。
當鞏阿岱和錫翰統率的部隊逼近前營後協的陣地，王光興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巧的是，他此時也在想著自己的兄弟。
王光恩和王光泰給清軍送漕糧這件事，實在太不光彩，雖然闖軍中沒人敢說王光興什麼，但王光興自己心中還是有著巨大的壓力，走到哪都感覺有人議論自己。
另一時空的王光興曾兩度降清，但第一次是跟著王光恩，而且很快反正，第二次則是一直堅持到康熙三年，打到山窮水盡，連他的兒子都戰死了，這才不得不降，是夔東十三家之外除李來亨之外堅持得最久的。
千夫所指還不算可怕，自己的良心過不去才最可怕。現在的王光興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可如果要把王氏一門的名譽挽回過來，還得加倍努力才行。
前營後協一直作為預備隊待命，剛剛才投入戰場，所以兵力在前營的四個協中最為完整。王光興掃視了一下這支已經今非昔比的軍隊，面露笑容。
中軍旗杆升起了王光興的大旗，上繡「興世王」三個隸書大字。這是闖軍的獨特習慣，雖然已經改編成了正規軍，但李自成依舊允許各將領使用自己的綽號作為旗號，畢竟他自己的「闖」字大旗也是從綽號中來到。綽號代表了一支軍隊的傳統，有的像田虎這樣的明軍出身的將領，本來沒有綽號也要給自己起一個。
炮聲響起，王光興自言自語道：「應該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