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皇太極若是坐了江山,肯定是要尊儒、重士紳的。朝鮮人、越南人、日本人,他們本來就學儒典,要奪大明的江山,肯定更要尊儒。可人家白蓮教不用士紳,直接用香會管理基層,所以天下的士紳哪怕留辮子、剃月代頭,去當滿洲人,當日本人,也必須弄死這個先帝之子。」
「高棉的貴族、僧侶,當然也是一個德行,自從吳哥王朝滅亡,高棉積貧積弱二百年,豪勢權貴有的勾結安南,有的勾結暹羅,全靠安南、暹羅二虎相爭,互相忌憚,高棉才沒被吞併。不管安南還是暹羅,要統治高棉都得以高制高,所以貴族們是無所謂的,怎麼都有光明的前途。同樣,安南和暹羅也都一定會崇佛,所以和尚們也是無所謂的,怎麼都有光明的前途。國王家裡打得雞飛狗跳,侄兒殺叔叔,叔叔殺侄兒,都不要緊,他們勾結華人、葡萄牙人,也都是小事,畢竟華人和葡萄牙人都是做生意的,高棉本來也離不開這些人,商人嘛,肯定要和豪族合作的,給他們些經濟利益就能收買。」
「可高老三如果當了國王,可就不一樣了。帶著一幫馬來、占人貴族搶高棉貴族的位置,推行回教,掘和尚們的根,高棉要大亂了。」
王瑾說了這一通,道理倒是很清楚,可最大的問題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王瑾慢條斯理地說:「他們高棉人自己殺來殺去,不關我的事,但事涉華人,我就得管了。自明朝初年,華人便不斷移居高棉,高棉之商貿多賴華人,華人善耕,湄公河口一帶的開拓,也多靠華人,交稅納糧,並不曾少。啊,反正理論上該交的不曾少,和大明的糧戶一樣奉公守法。不管怎麼說,華人已經是高棉的一族了。就像明朝衛所中的達官一般,別說不能隨意殺戮,就是驅逐、改信,那也是豈有此理。之前那些作為高老大的衛隊的人,在戰場上和高二叔兵戎相見,兵敗被殺沒什麼可說的,但如果此次馬來商人集團因為高老三的政變而得勢,要殺戮驅逐華人,我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劉芳亮說:「你是要插手這件事了?」王瑾說:「我卻不能插手。我是闖營的瀋陽侯、權將軍,怎能去管高棉的事情。譬如那暹羅國王,與元江土司那氏也是同族,倘若他覺得我們在雲南處事不公,虧待了那氏,難道他還有權發兵雲南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既然不能容許他國這般做,我自己又怎能如此行事?」
谷可成說:「這我可不懂了,那你打算怎麼辦?」王瑾說:「我去做高棉人,問題不就解決了。」
王瑾今天不斷突破劉芳亮他們三個的想像力極限,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劉芳亮問道:「這怎麼說?」王瑾說:「我在中國這邊的一切職務爵祿全部放棄,我去高棉,作為一個高棉的屯墾主重新開始。帶著高棉華人,作為高棉各族之一去爭取權利。我作為闖軍的瀋陽侯不可干涉高棉之事,但作為高棉華人之酋長,就沒什麼不可以了。」
李過說:「你剛才說,這時你早就和大元帥說過了?」王瑾說:「沒錯,大概是在山西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這件事了。」
現在王瑾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三個震驚了。王瑾說:「關於我將來要往何處去,我很久以前就在考慮了,因為我相信,我們是一定會勝利的。造反的時間越長,我就越相信這一點。所以,我也在為我最後的結局做打算。我沒法待在國內,放眼周圍,高棉是最佳的選擇了,而且我也有這個責任。我在廣東的時候,往東南亞送了那麼多人,雖然說人多地少,下南洋是無奈之舉,可我們這些當權之人若默認了這些『無奈之舉』,小民該怎麼活呢?每逢災年,餓死人也是難免的,我們也沒因為這個就不造反。馬尼拉、巴達維亞的事情我解決不了,至少嘉定的華人,我得護他們周全,不能讓他們夾在安南高棉之間當炮灰。」
「你們得一輩子留在這片土地上,所以你們不能做的事太多了,可我幾年後就要走了,我無所畏懼,所以我是自由的。」
「就連大元帥,為了當皇帝,也不敢樹敵太多,我就不一樣了,沒有什麼我不敢的,我的政敵再多,他們有本事去高棉找我的麻煩?」
李過嘆了口氣:「唉,何必呢。」王瑾笑道:「沒什麼,我這個人脾氣有多頑固,你們都是知道的。海瑞頑固,皇帝還得誇他,要是戚繼光也和我一個脾氣,他是死呢,還是死呢,還是死呢?大元帥拿我當兄弟,歷代帝王沒幾個有他這份胸襟,但這與做帝王的根本是違背的。我既然拿他當兄弟,也就不能給他找這個麻煩。到時候我海外為尊,他大權獨攬,這不是兩全其美。那些與我有交情的兄弟,也能踏踏實實地為官為臣。」
谷可成說:「所以最近幾年,漲軍餉都是大元帥的主意,徵稅都是你的主意。」王瑾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軍務之事,大元帥總是和你們商量,政務之事,也和六部官員商量,但你們見過他和我商量什麼事嗎?一來是我一直不在中樞,要商量也見不到我,二來是我們商量的事情能見光嗎?就像我過去和你們說的那些看問題的思維,調和階級利益、以生產力為判斷尺度、保護小農和限制士紳,這哪一件哪一樁是能放到明面上的?我要是天天跑到帥府密談,那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
「我和大元帥那些個密信,哪一封拿出來都是要被天下官紳甚至我們的老兄弟群起而攻之的,索性就連你們也沒告訴。不過,現在也該告訴你們了,大元帥那邊現在應該也和漢舉說了,等到和捷軒、玉峰見面了,再找機會和他們說。」
劉芳亮頗不理解地問道:「既然要保密,為什麼還和我們說?」王瑾說:「一來呢,是有些事情,得讓你們辦;二來呢,這次我不一定能活著回去,有些事情要是我沒機會做,你們得安排人替我做下去。」
剛剛脫離綠林好漢身份沒多久的劉芳亮等人沒意識到,王瑾的這套說辭有一個最大的漏洞,那就是:李自成為什麼相信王瑾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