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崇禎十三年的冬月,黃河封凍,千里波濤化作通衢大道。
十萬大軍橫渡黃河的景象何其壯觀。曹營兵馬六萬,郭應聘、高汝利、李茂春、牛成虎四營兵馬四萬,在從鄭州的孫家渡到蒲州的風陵渡,長達八百里的戰線上對河北清軍發動了全面進攻。
不管是誰,看到這樣的計劃,都會認為計劃的制訂者純粹是瘋了。
從曹營的角度來說,羅汝才集結了自己麾下最能打的六萬人渡河北伐,在河南只留下了兩萬多衛戍部隊,僅僅是賀一龍和馬守應兩部兵馬加起來,就比羅戴恩指揮的曹營留守兵團要強,而且這些留守部隊還分散在各地,甚至有很多是闖軍舊人。曹營的控制區內可是有八萬闖軍,如果王瑾突然翻臉,就算想把曹、革、回三營一口全吃掉也不是問題。
從闖軍的角度來說,這也是瘋了。曹營一撤,王瑾指揮的八萬闖軍將面對明清聯軍十七萬人,稍不留神,就可能把闖軍大部分都野戰部隊一股腦送掉。雖然現在闖軍家底厚,不會像另一時空那樣被一波打崩,可也勢必元氣大傷。
大規模的軍隊調動是瞞不住的,清軍在黃河北岸部署了不少綠營部隊,但一條長達八百里的防線,處處都守就是處處不守。過去清軍是進攻方,可以用這個道理入塞突襲明朝,如今他們成了防守方,風水輪流轉了。
皇太極也想到了黃河解凍之後自己的後方會被襲擊,可他卻沒想到敵人竟然這般傾巢出動。在黃河北岸布防的那些進不了漢軍旗的綠營過去在明軍中也是二流部隊,和牛成虎、李茂春尚能打得有來有回,可絕對擋不住曹營主力。
洛陽的代天撫民大元帥府中,王瑾正在與羅汝才道別。
「過去我們打仗,分兵躍進是常事,現如今我們有了地盤,還這樣以十萬之兵直插敵後,可就是弄險了。大元帥就這麼相信我守得住鄭州?」王瑾問道。
羅汝才笑道:「若是不信,現在才說也晚了吧。你既敢夸這個口,我便敢信你。」
羅汝才回頭環視留守眾人:「我北征期間,子瑜之令便是最高命令,就同過去聯營作戰時一樣。哪怕子瑜要你們放棄洛陽,也要照做。」
王瑾笑了笑:「我儘量不讓這種情況出現。」
古都洛陽,眼下作為曹營的中樞所在之地,也呈現出了頗為安定的景象。這裡不像武昌那樣有水路運糧之便,大量軍隊和官員集中在這裡,讓糧價一直居高不下。
走在街上,就會發現面帶菜色的人依舊不少,雖然還是「民有飢色」,但「野有餓殍」的情況被遏制了,所以羅汝才「庖有肥肉,廄有肥馬」還比較心安理得。曹營對百姓的賑濟一直沒停過,和製造大批自耕農這樣大刀闊斧的改革相比,施捨一碗野菜雜糧粥或者一件塞上草來保暖的「冬衣」其實沒多大意義,但是卻能讓人更直觀地感受到與過去的差異。
當初曹營打開福王府的倉庫,散糧於眾,發現倉庫中的小米有很多都已經朽爛了,但王爺就是寧可它爛了也不給窮棒子吃。曹營也不過就是個中等水平的割據軍閥,可總歸比大明強。
羅汝才統率的這支部隊是最後一支從洛陽出發的隊伍。洛陽城內城外的營房大多空了,目送羅汝才遠去,羅戴恩說:「接下來清軍會如何動作?圃田澤已經凍住了,他們會直攻鄭州嗎?」
王瑾搖了搖頭:「皇太極用兵,非我所能及,他會攻哪裡,我是想不到的,我能做的,就是讓他攻哪裡都沒用。鄭州四戰之地,從那裡進攻再合適不過,要是防守,怎麼可能選在那裡。」
羅戴恩說:「難不成你還要主動攻擊?」王瑾說:「對啊,現在敵眾我寡,若是坐等他們來打,豈不是處處被動。就得我先去打他們,才好把他們調動起來。」
羅戴恩說:「這倒也是。昔日我們轉戰萬里,敵眾我寡的仗打了不知多少,敵人越強,我們越要打出去。需要我做什麼?」
王瑾說:「倒也簡單,給我變出幾萬兵吧。」
明清聯軍現在陷入了一個困境——他們得到的情報實在是太亂了。
根據黃河北岸綠營兵的匯報,大約有不下二十萬流寇向他們發動了進攻。或是為了掩蓋自己丟失汛地的無能,或是為了多要些增援,綠營將領們習慣於多報敵人的數量,有的曹營部隊從某地路過去攻打另一個地方,就可能被偵察到兩次。十萬流寇才被說成二十萬,說明這些綠營將領已經很實事求是了。
那麼河南還有多少流寇呢?答案是不知道。明軍和清軍都派遣了細作去調查,但細作只能查到何處有兵馬調動,不可能查出準確數字,除非有誰能臥底成某個反王隊伍中的高層。斥候的偵察範圍也是有限的,只能通過不斷遭遇敵方斥候,判斷敵方的位置及是不是主力,也不可能偵察出準確數量。
有一些士紳從曹營控制區逃到明統區,帶來了不少情報,可這些人根本不懂軍事,指天畫地地瞎說一通,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皇太極對於這些人帶回的關於流寇的稅收、司法的情報很感興趣,但是在軍事情報方面,皇太極要是信他們,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反王聯軍在鄭州駐紮時間較長,皇太極和崇禎都知道那裡至少有十萬人,至於河南的其他地方有沒有流寇,有多少,他們就無從得知了。
可是,王瑾和羅汝才卻都很清楚,目前河南境內的明軍、清軍總計在十五萬到二十萬之間。因為現在只剩下不到兩個府的地盤,明清聯軍的十七萬人蝟集一處,毫無運動的餘地,他們的營寨大小、吃多少飯、拉多少屎,時間久了都是細作可以看到的。太具體的情報探不出來,但是「某縣有個總兵,有一兩萬人」這種精確度已經夠用了。
現在,皇太極知道鄭州的十餘萬流寇有數萬北渡黃河了,那麼現在鄭州還有多少敵人呢?
「十餘萬」和「數萬」這兩個數字都太模糊了。可能是原來有十八萬,只有三萬渡河,現在還剩十五萬,也可能是原來只有十萬多一點,有八萬人渡河,現在只剩兩萬。憑藉這樣的情報打仗,如同盲人騎瞎馬一般。
要想得到真實的情報,就只有一個辦法:用人命去試。只要打上一仗,自然就知道對面的敵人是什麼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