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佟盛年

  屋中十幾個魯南義軍的首腦人物都沉默不語。大家都是反賊中響噹噹的人物字號,什麼大風大浪都經過,可眼前的局面還是讓他們感到顛覆三觀。

  崇禎放棄京城並不讓他們驚訝,他們原本就覺得朝廷里的人都是既膽小又無能的,可他們實在想不到竟然能有人底線這樣低。

  「山東、河南百姓易子而食,屍骸遍野,朝廷卻忙著給韃子送糧食。該怎麼辦,不用我多說了吧。」宮文彩用低沉的聲音說。馬應試說:「兩萬清兵,加上關營的幾千人,我們去對付他們就是以卵擊石,得想別的辦法。」

  宮文彩說:「要想讓韃子不把糧食運走,只有一個辦法——毀了大運河。」

  「運河是漕工兄弟們衣食所系,但是現在,這條河道會被韃子利用,不知兄弟們能不能接受?」宮文彩問道。角落裡一個大漢站了起來:「我們漕工哪裡還有衣食了,都在忙著造反呢。護漕銀錢都進了貪官污吏囊中,運河早就年久失修了,要毀了也簡單,在淺窄處用裝滿沙石的船堵塞,扒開各道閘門堤壩,將水放進其他河道,說不定還能讓周圍的莊稼多活下一些。大運河是我們漕工祖祖輩輩開鑿修繕的,現在我們吃不上它,也絕不能讓它落到韃子手裡。」

  馬應試說:「拆橋,拆路,拆船閘,打爛了打不了我們再從頭建,不能讓韃子把一粒糧食運到京城去。」眾人齊聲稱是。現在他們的心中充溢著憤怒,對於清軍的燒殺搶掠,他們**慣了,本來就是敵人,就算現在多鐸扔一顆原子彈過來,他們也頂多感嘆韃子會妖術,然而,用大明百姓的膏血供養的大明朝廷,竟然也背叛了,這讓他們胸中的怒火難以遏制。

  而作為首領的宮文彩,則想得更遠一些,明軍竟然向清軍提供糧食,是否意味著他們已經達成了密約?如果他們一同對聯軍發動攻擊,河南戰場上的局面可就很不樂觀了。更嚴重的是,送漕糧北上的張獻忠,和這件事有沒有關聯?如果張獻忠背叛,讓明軍和清軍重新得到江南錢糧的支持,這一戰闖軍可真的難打了。

  「真是混帳,幾個刁民都看不住,你們是幹什麼吃的,立刻徵調民夫,修復堤壩。」多鐸叱罵道。山東巡撫王永吉、巡按方大猷噤若寒蟬,過了良久,方大猷才說:「縱然現在修復堤壩,水亦不能倒流,今年本就乾旱,運河中的水被放走,河道多處淤塞,沒有數月不能恢復。」

  多鐸哼了一聲:「優先保證陸路運輸,把糧食送到衛輝。」

  方大猷說:「近來山東地面匪寇猖獗,陸路運糧恐有差池,還請王爺發旗軍禁旅護送,以策萬全。」

  「再議。」多鐸逕自出去了。他當然不打算答應方大猷的要求,連運糧食這樣的活都讓旗人做,養綠營是幹什麼吃的?不過他對方大猷的印象倒不錯,反而是王永吉,身為巡撫,連句話都不敢說,像什麼樣子。哪怕有餿主意,也比現在這樣沒主意強得多。

  「天都快黑了,王光恩的人怎麼還沒到?」多鐸不耐煩地說。

  此時,關營的船隊還在磨磨蹭蹭地俄延。王光泰平素性情凶暴,過去如果誰敢在他面前這樣怠工,早就腦袋搬家了,而現在,他卻對眼前的漕工、民夫和士兵們的消極磨蹭視而不見。

  王光泰沒多少想法,哥哥們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現在二哥不在身邊,那就聽大哥的。但這一次,他就是再沒頭腦,也能隱約感覺到,這件事不太對。

  「今天太晚了,就在這裡歇一夜吧。」王光泰下了馬。跟著他一起來的徐州吏目面如土色:「三將軍,這可使不得,說好了天黑之前要將糧食送到清軍大營的。」

  「他媽的,狗韃子算老幾,要老子把糧食送到他們營里?就是當年和闖將交易,也是在半途找地方交割。」王光泰罵道。吏目緊張地說:「三將軍,這話可說不得。」

  王光泰舉起鞭子,照著吏目的腦袋劈頭蓋臉地抽了下去:「天底下有老子說不得的話?就算是紫金梁、闖王,老子也當面罵過他們祖宗十八代。韃子是你親爹?你怕成這樣?韃子若識相,老子便賣他們糧食,若敢對老子不客氣,老子一把火把這些船都他媽燒了,餓死他狗日的,老子還當流寇去。」

  吏目臉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但一句話也不敢說。別說他只是個從九品的芝麻小官,就算是徐州知州被王光泰打了,也只能自認倒霉。這年頭,有兵的就是大爺,朝廷的權威已經搖搖欲墜,沒有兵權的文官連王光恩的師爺都不如。

  直到第二天中午,王光泰才把糧食送到清軍營地。負責和他對接的清軍軍官不滿地用滿語說了幾句話,雖然聽不懂,但王光泰從語氣也能聽出不是好話,問一旁的翻譯:「這王八蛋是什麼東西,放什麼屁了?」

  翻譯點頭哈腰地說:「這位是撥什庫老爺。他請教將軍老爺,路上可是有事耽擱了?」

  王光泰說:「撥什庫又是什麼玩意?」翻譯說:「撥什庫漢名叫『領催』,是主管佐領內的文書糧餉的。」

  王光泰勃然大怒:「一個佐領管二三百兵,便有六個領催,這等貨色,也在老子面前拿喬裝大?喊你們管事的出來,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那名撥什庫罵罵咧咧地回營了,過了大約兩刻鐘,有一名清軍將領在簇擁下走了出來。

  漢軍正白旗都統佟盛年,更著名的名字是「佟圖賴」,更著名的身份是另一時空康熙皇帝的外祖父。當從翻譯口中聽到「佟盛年」這個名字,王光泰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聽說過你,你爹和你哥讓毛文龍抓回來凌遲了。」

  佟盛年嘴角抽動了兩下,若是一般的滿洲將領,翻譯便能把這句話圓過去,可佟盛年的母語是漢語。他的祖先達爾哈齊本是女真商人,久在開原貿易,遂改漢姓佟,後世居撫順。努爾哈赤反明時,佟氏家族成員大多投效後金,不過努爾哈赤並不拿他們當同胞,視他們為漢人。後來在鎮江之戰中,他的父親和兄長都被明軍俘虜,凌遲處死,傳首遼東。

  王光泰剛一見面就提起這事,很明顯是故意找茬。佟盛年倒不太在乎這個,他奇怪的是,一個陝西的流寇為什麼會知道他家的事情,又怎麼會搞得清佐領、領催這些清軍特有的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