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和劉文秀的討論還在繼續,但是話題已經轉移了。李定國說:「一個月六十塊的俸祿,怎麼那麼快就花完了?」劉文秀說:「多買了幾本書,手頭就不寬裕了,去麻城這一路上可能還要花錢,你先借我二十元。」「你買什麼書了?這麼貴?」「書倒沒幾個錢,就是抄書、校對、翻譯先生的工錢貴。」
作為一個熱愛學習的人,劉文秀買書與別人大不相同,他會直接讓書坊按照自己的意思出新的版本,比如說幾本珍貴古籍的精校合訂本,或者某本歐洲書籍的翻譯本。不僅得雇有相當文字功底的人校對,甚至要專門去澳門雇傳教士來翻譯。
雖然王瑾那邊在用公款搜集、翻譯書籍,但是劉文秀想看的書王瑾未必認為重要,指不定要猴年馬月才譯出來。而且王瑾那邊不可能給所有書都刻版印刷,有很多搞的是手抄本,劉文秀要是想自己收藏某本書,還要派人去廣州抄,花費也很高。這年頭有這種愛好,和喜歡玩奢侈品也沒什麼區別。就算劉文秀一年掙幾千塊錢,這麼花也得見底。
李定國雖然也愛看書,但他更偏愛中國史書,在這方面的開銷沒有劉文秀那麼高。然而他是個手鬆之人,之前他在永州當威武將軍,地方上有什麼工程或者社會救濟要募捐,他出錢都不少,以至於和他搭檔的沈至緒都勸他多少給自己留點。調到野戰部隊之後,這種捐款少了,李定國才攢下些錢來。
王瑾這四個兒子都不是能攢錢的人。孫可望現在已經升任福建戶官了,他沒有什麼明確嗜好,除了和李定國一樣捐錢之外,交際的開銷也比較大。他時常在公務招待之外額外會見中下層讀書人,資助其生活。他知道自己在福建待不了多久,所以也不擔心會有什麼「收買人心」之譏。
艾能奇則是和李雙喜一樣,喜歡大宛駒、寶雕弓,喜歡能放在一般中層武將家裡當傳家寶的鎧甲,喜歡寶刀寶劍、工藝手槍。這是作為武將的正常愛好,李自成和王瑾也從不過問。
「我說你們倆至於嗎?這麼大的官,還計較一頓飯錢?」梅文華說道。李定國和劉文秀異口同聲地說:「五品還叫官?」
李定國笑了笑:「一個月六十元的俸祿,看著是不少,可一旦有什麼大的開支,也不禁花。每月只有一元,人也能過日子,但掙得多了,花錢的地方也就跟著變多了。」梅文華問道:「一元是多少?一兩銀子嗎?」
「結帳,記李將軍帳上。」趁著李定國給梅文華解釋奉天倡義營的幣制,劉文秀一溜煙地跑了。
福建泉州府晉江縣石井鎮。
孫可望緩緩翻閱著鄭氏的族譜,上面的記錄怵目驚心。每一代的鄭氏族人都有無數死在海上,遇風死,觸礁死,遇盜死,無論是做漁民、做商人還是做海盜,都是九死一生。不僅是鄭氏一家,沿海百姓俱是一般。如今的東亞各條貿易線,正是這些人搏風擊浪,用生命去開拓的。而鄭芝龍,則是其中最優秀的一個。
當年的鄭芝龍是一位了不起的海上梟雄,但孫可望能感到,鄭芝龍已經老了。
從年齡上來說,鄭芝龍一點都不老,他才剛剛三十六歲而已。但從心理上來說,鄭芝龍已然暮氣沉沉。
闖軍攻入福建,雖然早就知道鄭芝龍不是自己的對手,卻沒想到鄭芝龍竟然根本不打。鄭軍完全不和闖軍交戰,一路退卻。放棄汀州、延平,倒還在闖軍意料之中,可鄭芝龍居然連泉州和漳州都放棄了,鄭家的軍隊全都撤到了東山、廈門、大小金門、南日、海壇、馬祖等沿海島嶼上。
在撤退之前,鄭軍也沒有進行破壞。另一時空鄭成功從泉州、漳州撤退的時候,將二城的城牆、房屋全部拆除,建材拉去修建工事和營房,給清軍只留下一片廢墟。鄭芝龍沒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他比他兒子更體恤百姓,而是因為他沒有鄭成功那樣剛狠的魄力。
入閩闖軍除了劉體純和劉弘才的兩個協之外,只有郝登雲的工標和馬雲翔的輜標,連成建制的騎兵和炮兵都沒帶,闖軍的力量並未強大到鄭軍完全沒有對抗的希望的地步。但鄭芝龍是一個有全局視野的人,想的絕不僅僅是眼下單純的軍事問題。鄭軍如果選擇抵抗,可能能守住幾個關鍵隘口,但整體陸軍實力的差距擺在這裡,鄭軍只能拖延闖軍入閩的時間,逼迫闖軍追加兵力,增加闖軍占領福建的成本,卻不可能從根本上阻止闖軍占領福建,還會嚴重損耗自家兵力。
因此,鄭芝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闖軍正面衝突,強行對抗不是鄭家的出路,他要做的,是在和談的時候儘量爭取一個更好的價碼。
鄭家所能倚仗的只有水師力量,故而鄭芝龍一開始就放棄了和闖軍陸地爭鋒。但現在也不是談判的時機,長江流域的戰局尚不明朗,而闖軍也沒吃到鄭家水師的苦頭,現在談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正因為要談,所以鄭芝龍在撤退時並未進行破壞,以免和闖軍徹底翻臉,鄭家在陸地上有大量的商鋪、田莊,鄭芝龍也都沒有破壞,還存著和談之後把它們要回來的念頭。這讓劉體純、劉弘才、孫可望等人都感到十分震驚,這哪裡是什麼海賊王,和那些守財如命的鄉下土財主有什麼區別?
劉體純和新任的福建巡撫蔡仕已經進駐了福州,沒有遭遇任何抵抗。福建巡撫沈猶龍原本打算據城死守,但鄭家的不戰而走沉重打擊了明軍士氣,撫標士兵或開城投降,或一鬨而散。沈猶龍未及自盡便被擒獲,他自然是不肯投降的,但他在任上不像熊文燦那樣貪婪,待遇也就好一些,被流放到廣西太平府。
那些因為不肯投降而被流放的官員,待遇和因犯罪而被流放的人是不同的。他們除非願意參與科舉,否則終生不能離開流放地的城池一步,但是在城池內,他們可以自由活動,不會被限制行動,除了不許出城之外,一切待遇都和普通百姓相同。沈猶龍始終不肯投降,在太平教館抄寫為生,一生窮苦,十八年後病故。
像熊文燦這種被判有貪污罪的流放官員,則和一般的刑事犯人一樣,連營房都不能出,還要服勞役。闖軍不再實行徭役制度,所有需要徵發民工的工作都靠出錢僱工來完成,闖軍對老百姓講人權,對囚犯可就不講了,只有一日兩餐,沒有工錢。但即便如此,熊文燦居然也活到了七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