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不僅有北京,還有南京。
舳艫橫江,旌旗敝空,兩支大軍隔江對峙。長江西岸,以江浦縣縣城為中心,駐紮著西軍的近四萬大軍。而長江東岸,便是六朝古都,十里秦淮。
黃得功對明朝,對崇禎皇帝都忠貞不二,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他帶著幾千兵馬且戰且退,儘管也給西軍造成了不小的殺傷,可還是一步步退到南京附近來了。
南京守備寧陽侯陳光裕本就身體不好,得知這一噩耗,竟一命嗚呼。陳光裕一死,南京勛貴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擔任操江提督的魏國公徐弘基,也就是中山王徐達的後人。
徐弘基此時的身體也很不好,患病不能視事。他的長子徐胤爵又是個扛不起事的廢物。勛貴之中,竟然沒一個人能出頭。
其實明朝的勛貴子弟也並不全是軟蛋,比如說徐弘基次子徐文爵和侄子徐仁爵,李文忠的後人李錫祚、李錫貢、李宏霈、李邦鑄,鄧愈的後人、徐弘基的女婿鄧文昌,宋晟的後人宋國祚,鄭亨的後人鄭胤元,李彬的後人李茂先,常遇春的後人常元亮,湯和的後人湯南金,王守仁的後人王業泰等等,姑且不論能力如何,至少都是有氣節的好漢,能夠以身殉國。任何一個群體,不管多麼腐化,也總會出幾個道德品質很高的個人。
然而近三百年來,明朝的勛貴繁衍出了多少後代?真正與國同休的又有幾個?
在這個關鍵時刻,忻城伯趙之龍被推舉出來成為了勛貴們的話事人。他做出的第一個決策就是:不要放黃得功過江。
和趙之龍相比,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倒是個比較正派的人物。他和趙之龍這對搭檔在另一時空上演了南明史上的荒誕一幕(相對於其他事情,這件事其實也沒那麼荒誕),世受國恩的南京守備勛貴趙之龍跪迎大清王師入城,「幸進」的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被清軍俘虜之後跳樓了。
當然,和有勛貴殉國不代表勛貴就不腐朽一樣,有太監殉國也不代表依靠太監有卵用,崇禎信用太監的做法只導致了進一步的君臣離心。
韓贊周雖然終於大明,可他也反對讓黃得功過江。黃得功的兵馬吃了敗仗,丟了輜重,在這個年代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紀律,就連闖軍和西軍也是一樣。何況黃得功治軍原本也算不得一流,他只能約束得住自己的嫡系部隊,對於那些到了南直隸之後才配屬給他的將領控制力很差。
各部潰軍在西岸屠村鎮,焚廬舍,南都官紳見此情形,人心惶惶,唯恐敗兵過江之後大肆燒殺淫掠。恰在此時,應天巡撫張國維帶著吳淞一帶的駐軍以及鄭氏水師的援兵趕到了南京。趙之龍、韓贊周等人當即要求他們,絕不能放北來敗兵過江,荼毒江南。
這個要求吧……按理說也是有其合理性的,而且南京的紳商百姓全都歡迎這個決定。他們都害怕外來客軍過江之後會破壞他們平靜的生活,實際上也是一定會破壞的,可是他們採用的方法實在是……
如果是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他們來操作,一定是派出船隻,將對岸的敗兵二三百人一隊地接到東岸,等他們登岸,立刻包圍繳械,比較可靠的將領仍獨自領兵,信不過的就拆散分配到各營去,這樣既防止了亂兵的禍害,又將他們吸納為己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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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南都群僚想出來的辦法是:「過江之人皆為逃兵,見之即開炮轟擊,不許放一葉扁舟過江。」
黃得功的部將馬得功搶了一批民船,最先試圖過江,然而在長江上,他們遭到了鄭氏水師的攔截。
去年張獻忠飲馬長江,洪承疇又在闖軍洞庭湖水師手上吃了虧,崇禎深感長江江防力量不足,於是下令調鄭家水師增援長江。鄭芝龍雖然不想為明廷火中取栗,但是在目前的狀態下,他也不能完全不奉朝廷號令,否則一旦洪承疇打贏了李自成,下一個要剿的說不定就是他鄭芝龍了。所以他還是派出了兩千水師、四十條船前來支援。
因為要遠航北上,所以鄭家沒有出動太小的船隻,最小的也和闖軍的蜈蚣船差不多大小。但因為要進入內河作戰,所以那些仿蓋倫的大型炮艦也用不上。鄭家水師出動的船隻中有十艘大船,尺寸相當於闖軍洞庭湖水師的頭等炮艦,吃水七八尺。
在火力上,鄭家的船隻和在有火力不足恐懼症的王瑾的指導下設計出來的闖軍船隻相比是頗有不足的。鄭家那些幾百噸的頭等主力炮艦上裝備有二十四磅重炮,但是這些容納上百名水手,可以在內河作戰的船隻,主要任務是控制近海而非列陣對轟,所以裝備的還是傳統的佛朗機型火炮,比如說後來被清軍視為神器,甚至限制綠營兵使用的子母炮。鄭家重視接舷戰,很多船上甚至是用輕型的一磅炮來加強近戰火力。
闖軍的炮術沿襲自關寧軍,拿下廣東之後,雖然沒像明朝一樣聘請葡萄牙教官,但也專門派人去澳門交流學習過,在這方面比鄭軍更強。如果是同等噸位的船隻列陣對轟,鄭軍是敵不過的。但是鄭家水手的經驗比闖軍水手多得多,無論是操船技術還是接舷戰的能力,都比闖軍水師高出一大截。
但即便是相對闖軍而言顯得不足的火力,在長江之上打友軍也足夠了。馬得功搶來的都是陳舊的普通民船,甚至會被鄭家的大船直接撞沉。
馬得功的座船雖大,卻已經十分老舊,船體脆弱。在近距離上吃了幾發百子炮的炮彈,水線附近頓時千瘡百孔。船隻迅速沉沒,滿船的旱鴨子都溺死江中。
黃得功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沒有水師,他拿鄭家一點轍都沒有。他只儘量聚攏兵馬,繼續向揚州方向撤退。
牟文綬從泗州南下,但是由於西軍的兵力實在太多,他駐兵天長縣,與黃得功呼應。漕運總督朱大典知道情況緊急,親自帶著督標趕到廬州,催促張王李惠四營速速進兵。
總督親至,這四位也不能一直磨蹭了,立刻廬州拔營東進,但是在浮槎山附近又停了下來,就是歐陽修《浮槎山水記》里的那個浮槎山。雖然朱大典一再催促,但他們又是說糧不足,又是說餉不足,今天火藥受潮,明天馬瘦了,日行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