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成都城第三次易手了,成都的百姓對此已經有些麻木。不過這一次,他們還是對新的占領者感到驚懼和新奇。
有的人與他們見慣了的明軍和流寇差不多;有的人穿著羊皮袍,留著髮辮,作蒙古裝束;有的人是川人熟悉的藏人、羌人的打扮;還有的人高鼻深目,用白布纏頭。在四川,這種打扮倒是並不奇怪,川地本就有白布纏頭的風俗,有傳說稱這是因為給諸葛亮戴孝。
由於川西的土司們實在是實力有限又內訌不斷,就連洪承疇都忘了,其實成都也是一座邊境城市。
十天前,賀蘭部的三千軍隊突然出現在了天全六番招討司境內。這一帶是土司轄區,漢藏混居,環境十分複雜。
招討使高氏祖上是江西臨江人,是唐朝末年的一個唐軍軍官,從軍至此之後留下當了土司。副招討使楊氏祖上是太原人,是唐朝的千牛衛,唐僖宗為了躲避黃巢跑到四川,他隨駕入川,在這裡當了土司。沈邊土司余氏祖上是蒙古人,滅宋後居於江西吉安,後來從軍至此做土司,冷邊土司阿氏則是本地的藏人。這些土司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既互相聯姻,又互相攻伐。
賀蘭部的軍隊被濤濤大渡河擋住了去路,三百年後飛奪瀘定橋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然而現在卻沒有瀘定橋可以飛奪,另一時空這裡直到康熙朝後期才修了鐵索橋。不過這也難不住賀蘭部的人,他們以渡船渡馬,以溜索渡人,順利渡過了大渡河。
主要是因為,現在既沒有駱秉章,也沒有薛岳,四川明軍的主力已經被李自成打得差不多了,洪承疇又去了湖北,現在明朝在四川的軍事力量極為薄弱。本地的土司雖然是地頭蛇,可是根本不注意偵察,西邊的強鄰屯月多吉對這片貧困山區毫無興趣,他們需要提防的只有其他土司而已,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外敵了,根本沒想到會有人從青藏高原上下來襲擊他們,等他們發現賀蘭部來了,賀蘭部已經基本完成了渡河。
兩年前的這個時候,納敏夫和屯月多吉在把酒言歡,那時屯月多吉就意識到,賀蘭部與其他的蒙藏部族都不同,他們的核心族人不是來自某個氏族,而是由各族逃兵和小牧帳聚攏起來的,這就使得他們的組織方式與一般的部族大不相同。尤其是在紀律性上,他們比和碩特部強出很多,青海、西藏那些小的遊牧部落和他們更是天差地遠。納敏夫展現出的野心,更讓屯月多吉感到了威脅,這傢伙絕不是一個滿足於在青海當酋長的人。
但是屯月多吉並不後悔幫助納敏夫消滅和碩特部。和碩特部冒險遠征,被納敏夫「料定」了路線之後,就已經陷於死地了,西邊是哈密,東邊是賀蘭部故地,和碩特人無路可逃,不能速勝就只有滅亡。屯月多吉參與這一戰,至少讓他對納敏夫和賀蘭部有了了解,不至於在之後敵對時還一無所知。
崇禎十年二月,納敏夫開始部署對藏巴汗的戰爭,五月,賀蘭部出兵進藏,納敏夫與藏巴汗噶瑪丹均旺布的軍隊在卜克河一帶對峙,藏巴軍隊試圖夜襲賀蘭軍,卻被反殺,與此同時,長素與扎穆素各率一支輕騎,直奔拉薩和日喀則。
雖然賀蘭部突然殲滅和碩特部大出格魯派勢力的意料,但格魯派攝政索南群培覺得,賀蘭部也是信奉格魯派的,應該可以引他們消滅藏巴汗。四世班禪也裡應外合打開了日喀則的城門,得知老家日喀則被端的藏巴軍隊急忙回援,納敏夫自後掩殺,陣斬噶瑪丹均旺布,高原上的禿鷲吃得腦滿腸肥。
沒想到的是,當拉薩的僧侶和貴族們開了城門迎接蒙古王師的時候,王進禮指揮的鐵甲馬隊突然殺出,在藏軍隊伍中橫衝直撞,索南群培和他的弟弟諾爾布被當場擊殺。賀蘭部的翻臉速度超乎想像,達賴、班禪等格魯派上層人物全部被控制了起來。
令賀蘭部的高層吃驚的是,納敏夫一反在青海時的懷柔招撫政策,對於西藏的僧俗貴族採取了非常激烈的清算措施,做到「應抓盡抓」。納敏夫輕易不殺人,但是將大批貴族分散流放到青海各地去放羊,而且經常是舉家流放。只有少數真的相信了那些忽悠老百姓的道德說教的異類,實在沒什麼黑點,才能倖免,不少地方的豪族勢力甚至被連根拔起。
採取這樣的政策,當然是別想過消停日子了,一時間,各地反亂不斷。王進才等人提醒納敏夫,要想藏地長治久安,還是要拉一派打一派才行,但納敏夫卻不為所動,依仗目前的軍事優勢,到處鎮壓僧侶和貴族的反抗。
而且,納敏夫得到衛藏的地盤之後,迅速抽調兵力,準備對白利土司的戰爭。屯月多吉雖然對賀蘭部小心提防,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動作竟然這麼快,根本還沒有平定衛藏內部,就出動主力對康區下手了。他也只能立刻集結所有集結得起來的軍隊,前來應戰。
類烏齊一場大戰,賀蘭部大破白利軍,屯月多吉當場陣亡。由於殷登科和吳天印搶先襲取了昌都,白利軍的後路被切斷,幾乎全部戰死或被俘。
白利軍隊雖然在宗教信仰自由上做得比和碩特部好得多,但他們的紀律很一般,經常殺人、搶劫。納敏夫也不是聖人,但是他一副正規軍做派,利用各種村長級別的小地頭蛇來從基層吸取物資,從不直接搶劫老百姓。故而昌都的下級僧侶和普通居民都歡迎賀蘭部來。
白利是一個很小的部族,為了對外擴張,必須全民皆兵,這些年東征西戰,已經死了不少人,這一仗打下來,更是家家哭子喚爺,白利老家只剩下老弱病殘。不要說賀蘭部來攻擊,哪怕是以前被他們打敗的對手要報復,他們也沒有還手之力了。
納敏夫沒有再去進攻白利,他派昌都強巴林寺的帕巴拉活佛去見屯月多吉的國師噶瑪丹培活佛,只要求白利宣布臣服即可。納敏夫釋放了所有俘虜,並且宣稱:「我是在提前宣戰的情況下,在戰場上堂堂正正打敗屯月多吉的,如果你們不服,我們可以再約一仗。」
就算是有家人戰死的白利人,也沒覺得納敏夫有什麼可指責的,當初血泊之戰的時候納敏夫就說了,打敗了藏巴汗之後雙方的同盟就到期了。屯月多吉一生消滅的對手不計其數,如今碰上一個比他更強的,死在戰場上天公地道。
很快,白利接受了納敏夫的條件。屯月多吉的長子和次子都戰死在類烏齊,納敏夫依據當年的約定,在昌都蓋了一座苯教的寺院,將屯月多吉的三子接來做住持。賀蘭部軍隊不占領白利,由噶瑪丹培會同族內老人共同治理白利。
納敏夫幾乎是馬不停蹄,由昌都東進巴塘、理塘,向四川而來。他把主力留在康區和衛藏,只挑選了三千精銳。不管是老兄弟還是在青藏加入的新人,都對納敏夫的做法感到不解。賀蘭部的施政雖然屢屢激起封建主反叛,但是中下層官員、下級軍官、小地主和普通百姓大部分還是能接受他們的統治的,難道現在不是應該抓緊時間鞏固政權嗎?為什麼還要再進行軍事冒險?
但納敏夫之志根本不在西藏,就算在西藏折騰出花來,將來中原一統,還不是只有被捏扁捶圓的份。大批火器化的漢人軍隊只要有足夠的補給能力能走上青藏高原,他們就已經贏了。就算他們會因為被切斷補給線或者被伏擊之類的原因全軍覆沒幾次,頂多拖延幾年,又會有一支大軍殺來,漢人可不是打一次敗仗就死光了壯丁的白利土司,這種仗打下去是沒有盡頭的。
所以,納敏夫想走一條沒人嘗試過的路,歷史也因此被帶入了一個沒人想像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