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琳和武自強麾下這支部隊雖然只有兩千多人,但是其中很多人有在紫荊關之戰中和清軍作戰的經驗。大敵當前,他們是一支非常寶貴的力量。
孫元化的軍隊以猛如虎、馬祥麟兩部為中堅。猛如虎麾下有一隊蒙古兵,水平不亞於關寧夷丁,這是孫元化唯一能依仗的騎兵力量。馬祥麟部由川兵和山西新募兵混合而成,幾乎都是步兵,戰鬥力雖然也很可靠,但並不能作為突擊力量。
因此在面對有強大騎兵的清軍時,張天琳的這五百馬隊就成了很關鍵的力量。孫元化以馬祥麟、張鳳儀所部作為中路的核心力量,張天琳在左,猛如虎在右,這兩支騎兵部隊便足以控制整個戰場。武自強和猛鎮步兵分守左右兩翼,孫元化自己的撫標是預備隊。
在離大名不遠的地方,孫元化部遭遇了清軍的截擊。敵人的數量只有他們的一半,主將是英俄爾岱。雖然大名軍情緊急,但如果不打退面前這路清軍,增援大名顯然是不可能的。
「撫台,張天琳已經出陣了。」鄧陽向孫元化稟報導。孫元化嘆了口氣:「此戰一過,又不知多少人要參劾我了。」鄧陽說:「家不和該窮,國不和該亡,這是鄉野村夫都該明白的道理。大人所作所為皆秉公心,何懼流言蜚語。」
孫元化搖了搖頭:「哪有那麼容易。真到了那一天,還是寧做刀下鬼,不做階下囚的好。」
但聞金鼓陣陣,圍繞大名周邊數十里的範圍內,戰況愈發激烈。最先分出勝負的是岳託和劉國能這一路,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鄉勇打清軍主力的結果不言自明。
「掌盤!跑不掉了,拼了吧!」一名老兵喊道。雖然已經招安了,但大家還是喜歡稱呼劉國能「掌盤」而不是「協台」。
十二月二十八日傍晚,清軍攻破了劉國能的營壘,殘餘的鄉勇大部逃散,劉國能的嫡系人馬和鄉勇中一部分特別剛烈的人還在拼死抵抗。
「我們這兩千兄弟,不能都死在這兒,要是都逃了,沒人斷後,也逃不掉。我之前囑咐過楊老弟,這一戰他不許死拼硬打,見事不好就撤。現在我們這邊能打的兄弟還有一千二百來人,分一半帶受傷的兄弟走,另一半留下。」劉國能神色平靜,語氣和平時布置任務沒有絲毫區別。
「我和你們不同,是有官身的,此戰若敗,朝廷追究下來,孫傳庭、孫元化、高起潛和我,該讓誰背鍋還不明顯嗎?今日我戰死於此,留下千古美名,兄弟們也可以昂首挺胸地繼續活下去,兩全其美。」
部下們無聲地服從了命令,他們都知道劉國能的脾氣,他既然決定了,就不能更改。
在之前轉戰天下的戰鬥中,他們也曾無數次犧牲一部分人換取另一部分人的生。有時是被官軍圍剿,做父親、做兄長的選擇留下,讓年輕一輩逃出生天。有時是在饑荒中,傷病員讓出最後一口糧食,讓其他人多一分生的希望。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這都是為了生存下去必須做的選擇。
從逃荒到造反的一路上,每個人都是踩著無數屍骨過來的。這一次,輪到劉國能來鋪路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在天下太平之前,每個人都隨時面臨著這一天的到來。
「我母親便拜託兄弟們照拂了。」劉國能拱了拱手,「能與諸位相識,我闖塌天三生有幸。」
不少人扭過頭哭了出來,縱然見慣了生離死別,要撇下劉國能,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可不管多不容易,該做的選擇還是要做。
「點燈子,實在不是我不想來,我的兵素來練得不那麼好,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走得慢了些。」馬進忠有些緊張地解釋道。趙勝說:「好了,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嗎?)能來就好。」
馬進忠姍姍來遲,而劉良佐和倪寵還沒趕到。他們的理由也十分充足,他們的出發位置比劉國能和馬進忠更靠南,遲些到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趙勝說:「廢話不多說了,情況緊急,你得趕快上陣。你的主力在我背後再扎一個營寨,選十個得力的兄弟,各帶一隊游兵到清軍背後放銃放箭,儘可能地拖延他們。」
馬進忠連聲答應,急忙去布置了。趙勝也知道,指望馬進忠野戰破敵是不現實的,但畢竟是多了三千人馬,添個蛤蟆四兩力,多少能牽制一下清軍。
馬進忠離開還不到一刻鐘,趙勝部署在前沿的哨騎忽然望見,一面清軍的旗幟立上了大名城頭。
頗為震驚的哨騎又多看了一會兒,果然,這面旗幟開始搖晃,緊接著便倒了下去,墜向城下。
用繃帶纏著胳膊的海山也沒有出家人該有的鎮靜了:「我們這麼多人拼力救援,如果還救不下大名,這仗該怎麼打?王總制常言清兵乃天下第一大患,難道,這大明江山真要亡在他們手裡?」
趙勝笑道:「那怎麼可能,大明江山,只能亡在我們手裡。」
「下雪了。」李際遇看了看帳篷外,「天越來越冷了,受傷的兄弟必須趕快後送,不找個有牆有頂的地方,這冬天可怎麼過。」陳金斗說:「我已經聯繫好了南樂縣的幾個村子,這幾個村都派鄉勇來助戰了。我只說我們是少林寺的,他們聽說是在大名前線受傷的人,都願意收留。」
李際遇說:「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還能冒充官軍得老百姓歡迎。」陳金斗說:「官軍這一身份本無所謂善惡,無非看是什麼樣的官。盧大人這樣的官,老百姓拼了命也要保他,左良玉這樣的官,老百姓拼了命也要弄死他。我相信將來我們闖軍成了官軍,也一樣能得百姓歡迎。」
李際遇說:「這一天已經快了,如今掌盤做了大元帥,在南方已經打下好幾個省。看看大明朝這副樣子,還能有幾天活頭兒。早晚有一天,我們的主力要打回河南來。到那時,你我的官都小不了。我看,我起碼也得是個五品的威武將軍,你多半是要轉文官的,現在缺的就是讀書人,說不定你的官更大。」
李際遇和陳金斗都是俗人,這會兒已經做著升官發財的美夢了。但天下有幾人不是俗人呢?升官發財是大部分正常人都有的欲望,就和劉國能想做官軍一樣,何錯之有。關鍵就是,如何將人的欲望引導上正軌。
「天氣寒冷,能否借貴寶地烤烤火,討碗酒喝?」帳篷外一個聲音說道。
李際遇急忙撩開帳篷的門,他和陳金斗剛才說話聲音很小,隔著厚厚的羊氈帳篷,外面又風聲大作,倒也不怕被別人聽去。只見門前站著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在下是馬協台的幕僚,姓盧名鼎……」
話音未落,陳金斗喜道:「公調兄,沒想到在此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