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嘴和麻繩的差別

  審案的過程對於闖軍來說就很簡單了,之前已經做過無數遍,但是由鄧岩忠來做,效果又不一樣了,論及對法律的熟悉以及判決的嚴謹周密,鄧岩忠的水平是任何一個闖軍將領都不能比的。

  其實聽審眾人的意見沒有多少意義,本地的士紳沒有誰敢反駁鄧岩忠,闖軍的人又怎麼會質疑自家的調查結果。再說就算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也只是意見而已,鄧岩忠聽得進去就是意見,要是聽不進去就和放屁沒區別。

  一天的案子審下來,又殺了個人頭滾滾,大堂上留下不少用刑拷問的血跡,看得一干鄉紳心驚肉跳。闖軍將領們則非常滿意,讀書人辦的事就是不一樣,不僅把該殺的人殺了,還殺得這麼光明磊落理直氣壯,條條罪名引經據典,各種規矩流程一概不少,非常正式,比之前王瑾搞的那套還要正規得多。雖然也饒過了一些人,但都是沒有血債的小角色,殺不殺無關緊要。

  鄧岩忠本來也不願意幹這件事,當初在荊州,他全家差不多是被袁宗道強行綁到茅麓山的。但真的半推半就地做起這項工作之後,他又覺得痛快。他也曾幻想自己到哪做了一縣之尊,像狄仁傑、包拯一樣理冤獄、破懸案。然而現實是,他因為沒有關係,雖然考中了舉人,卻遲遲不得授官,連個司獄、典史都沒混上。

  再一看闖軍收集的這些黑材料,更是氣不打一出來,憑什麼我十年寒窗累得跟孫子似的都沒個官做,這幫人個個本事不如我,還壞事做盡,卻隨便捐個監生就能做官?這種被人靠走後門擠占了出路導致的憤恨,一點也不比飢餓導致的求生欲遜色。

  反正自己已經上了賊船,這審案的工作不干也得干,那不如趁此機會盡情宣洩一下。鄧岩忠也是士紳中的一員,又熟悉刑律,不是書呆子,稍一調查就能確認這些黑材料肯定不是憑空捏造的。雖然不一定完全準確,但這幫要審的人里確實沒什麼好東西。

  大約申正時分,案子終於審完了。鄧岩忠示意大家可以走了,眾人紛紛起身,拱手而別。

  只有陳可新留了下來,他知道,鄧岩忠一定有話對他說。

  陳可新被衙役帶到了後堂,鄧岩忠顯然並沒打算留他吃飯,桌上除了茶水之外什麼都沒有。兩人對坐半晌,陳可新終於忍不住先開口說:「介之先生,為何……廁身闖營?」

  鄧岩忠笑了笑:「蕭讓如何上的梁山,我便是如何投的闖營。今日請溫故敘話,是因為溫故你也在闖營的名單上。」

  陳可新嚇了一大跳,在名單上的剛才不是都砍了嗎?鄧岩忠說:「不是那個名單,闖軍另有一份名單,記載了湖廣、四川兩省不少讀書人和江湖豪俠的姓名籍貫,闖營正在搜羅這些人。巧的是,你我都榜上有名。」

  陳可新又嚇了一大跳:「這……」鄧岩忠知道他想的是什麼:「溫故不必緊張,綁我入伙這事,是闖王麾下的袁將軍做的,闖王見了我之後,已批評過此事,說名單上的這些人不可強請。」

  陳可新這才鬆了一口氣,鄧岩忠說:「所以,這不就改成派我來勸你了。」

  一時間陳可新不知道該如何措辭。鄧岩忠說:「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此間也無人監視,溫故不必這樣心神不寧。目下闖營之中的讀書人不少,但全都是生員、童生,舉人只有我一人,溫故若來,必得重用。」

  「溫故尚不知蜀中戰局吧,闖軍橫掃全蜀,殺蜀王,破城上百,朝廷調集二十萬大軍,由洪亨九統兵入川,卻還是沒截住闖軍。秦貞素何等名將,還沒和闖王交戰,便被劉總哨、田總務打退,只能據城自守。湖南戰場上,王總制也鬧得天翻地覆,連敗官軍,不過是闖營一將,卻令楚贛閩粵桂黔滇七省官軍無可奈何,已經殺敗偏沅、江西、廣西、廣東四路官軍,連關寧鐵騎都不能取勝。如今闖王提兵二十萬入楚,方撫台與八大王、曹操激戰正酣,楊制台兵不滿萬,如何抵敵?……」

  鄧岩忠倒也不是故意吹牛,好些事情他是真的不太清楚。作為一個從未接觸過軍務的文人,他是很難分清十萬人和二十萬人的區別的,估計再傳播一段時間,闖軍的人數就要變成四十萬了。

  幾句話勸一個舉人投靠反賊當然是不可能的,鄧岩忠也沒指望這樣就能成功,自己的嘴哪有袁宗道的麻繩好使。陳可新憂心忡忡地回家了,不想第二天一早,鄧岩忠又親自上門,請他去參觀闖軍。

  形勢比人強,鄧岩忠現在是闖軍的參謀,別說二十萬闖軍了,光是鄧岩忠的馬夫就能把陳可新打得跟cěi瓜一樣。陳可新當然也就「欣然前往」了。

  夷陵周邊集結了闖軍老營和八個果毅將軍的兵馬,營寨連綿,無邊無沿。陳可新見識過湖廣官軍的水平,從闖軍的部署可以看出,他們的確是比官軍更有紀律性的軍隊,光是他們打下夷陵之後沒有挨家挨戶拍門強索財物,就比官軍強得多了。闖軍中人未必一定都有這樣的紀律意識,但是在李自成眼皮底下肯定是都能遵紀守規。

  天氣已經轉涼了,很多闖軍都帶上了他們標誌性的白氈帽,還有不少人用羊肚手巾包頭。雖然服裝五花八門,甚至有很多直接把官軍的號衣反穿,看起來著實混亂,但是這種忙碌又不混亂的狀態卻很有朝氣。

  鄧岩忠帶著陳可新去闖軍的隨營學堂看了看,聽了兩堂課,教課的是兩個做過師爺的老頭,一個講的是錢糧,一個講的是刑名,聽課的人既有孩兒隊裡的少年,也有三四十歲、鬍子一大把的軍官。聽得陳可新心驚肉跳,流寇學殺人是天經地義,流寇學收稅斷案又是為了什麼?

  鄧岩忠又帶陳可新看了看闖軍的操練,陳可新只能看出隊形挺整齊,別的就一概不懂了。闖軍的士兵還是瘦弱了些,光是操演也沒什麼威懾力。轉到一處空地上,只見一棵大樹上釘著一個竹筐,兩個中年漢子正帶著一群少年把一個包了皮革的藤球往筐里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