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游浮橋兩側激戰的同時，洪承疇、陳廷謨和白廣恩已經從上游渡過嘉陵江了。
洪承疇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流寇被徹底包圍在嘉陵江西岸，他只是希望能消滅多少就消滅多少。渡江必定會大大削弱流寇的戰鬥力，這樣一來，等到他在嘉陵江東岸追上流寇主力時，已經鬆懈下來的流寇就會被輕易衝垮，再加上川東明軍和被策反的流寇兩面夾擊，便會取得殲滅性的戰果。
李自成等人追上郭汝磐時，他剛剛才打通東邊的道路。郭汝磐審問俘虜之後得知，剛才和他戰鬥的竟然是搖天動和黃龍的隊伍，這些人從聯軍前隊那裡叛逃出來，在前去投奔洪承疇的路上正好撞上了他們。郭汝磐的兵也並非甚精，但是搖黃和劉文興的戰鬥意志都很薄弱，發現很難戰勝郭汝磐，背後又有敵人來襲之後，便迅速脫離接觸轉道向北了。
聯軍都來不及點數損失了多少人，迅速向東進發。高一功在後收容掉隊人員，李友則去尋找王友進，這位光顧著逃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很快，那支出現在搖黃和劉文興背後的隊伍也來和李自成、郭汝磐會合了，居然是辛思忠和馬世耀。
劉宗敏和田見秀判斷對付秦良玉用不了那麼多人，讓辛馬二將回頭增援。田見秀、李過、謝君友、馬重僖、楊秉胤在左，劉宗敏、袁宗第、劉汝魁、白鳩鶴、馬朝興在右，向秦良玉部再度發起了攻擊。嫡系的石柱土司軍隊在闖軍的衝擊下堅守陣地，紋絲不動，然而其他七拼八湊來的隊伍卻抵擋不住。闖軍在人數上有優勢，軍隊水平也更高，根本不把這樣的對手放在眼裡。
秦良玉已經六十四歲高齡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老邁不能戰，精兵有精兵的打法，弱兵有弱兵的打法。起初秦良玉按照她原本的作戰風格，以摧陣陷敵為上。然而與闖軍謝君友部正面對撞之後，白杆兵一點也沒占到便宜，這樣以寡擊眾，要不是袁韜等臨陣倒戈，秦良玉已然輸了。
於是秦良玉改變策略，指揮明軍扼守山險，節節抵抗。因為明軍中有大量的本地鄉勇，所以始終占據地理優勢，一直擋在闖軍面前。闖軍雖然有野戰破敵的能力，但是秦良玉把戰鬥變成了土司兵擅長的山地拉鋸戰，他們也沒辦法硬衝過去。
然而，又一支闖軍出現在了秦良玉的背後，這場戰役簡直打成了俄羅斯套娃。
秦良玉從夔東迴轉時，留下了侄子秦翼明的兵馬牽制夔東闖軍，可她不知道的是，闖軍的南下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蓄謀已久，就在袁宗第出發後不久，白貴和吳汝義便帶著從少室山、商洛山抽調的隊伍來到了夔東。
南陽的毛葫蘆已經和闖軍有了密不可分的關係，任氏兄弟想翻臉也不可能了。所以闖軍只要不大規模出動，小股部隊的調動幾乎暢通無阻。劉體純試探著攻擊了幾次，發現對面的明軍的反擊力度大大減弱，恐怕是虛張聲勢。他立刻意識到恐怕是闖軍主力要來了，秦良玉已經西進。三個老管隊商量之後，決定由吳汝義留守夔東，繼續和秦翼明對峙，劉體純和白貴悄悄繞過明軍駐地，尾隨秦良玉而來。
劉白二將帶的人不多，但他們在明軍背後截奪糧草，攻擊州縣，造成了很大的混亂。秦良玉自不會怕劉體純，可是腹背受敵的處境讓她的軍隊根本無心再戰了，各地的執掌團練的士紳和衛所軍官聽說流寇在背後攻擊各縣，紛紛要求回家。朝廷打不打李自成不要緊，我家裡的錢財牲口可不能讓流賊搶了去。這是大家切身利益相關的大事，秦良玉就算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無法禁制。
無奈之下，秦良玉只得退到了巴江和渠江交匯處的渠縣縣城，闖軍東進的道路終於打開了。
然而，洪承疇也追到了。
王友進的隊伍已經被找了回來，但李自成和高一功指揮的闖軍後隊也被洪承疇的前鋒咬住了。
經過了渡江之役，闖軍已然疲憊不堪了，在洪承疇的攻擊下，顯現出了明顯的頹勢，傷亡比率很快便高得嚇人。闖軍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小秦王你幹什麼去！」劉體純急急忙忙追了出來，白貴已經上了馬，帶著兩百餘人衝出了營地。
「二隻虎，將來我兒子長大了，給他講講我的事，也講講他爺爺是個什麼混帳王八蛋。」白貴縱聲長笑，絕塵而去。
白貴帶的這二百多人，要麼是被他救過性命的死士，要麼是混天猴、可天飛兩營的餘部，對於他們來說，有一件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辛思忠和馬世耀剛剛趕來增援李自成，白貴便從他們的右翼直接超了過去。白貴在眾頭領中一直徘徊於二三流之間，從來也沒顯示出多大的本領，可這一次，他疾風迅雷一般的速度卻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李自成和高一功指揮的闖軍正與明軍步兵糾纏在了一起，白貴這二百多人沒頭沒腦地從明軍側翼撞了進去，直奔白廣恩的將旗衝來。
白貴揮舞長槍，接連將三名明軍騎兵挑落馬下，其部下也是人人奮勇，整個隊伍如同一頭橫衝直撞的蠻牛，老虎碰上了也要辟易，明軍陣勢頓時被沖開了一個缺口。白廣恩的部下和他們的主將是一個德行，平素行事狡猾如豺，有利可圖的時候凶如餓狼，強姦婦女時猛如泰迪，一旦遭遇強敵，頓時慫成哈士奇，就禍害自己家厲害。簡而言之，狗改不了吃屎。
但畢竟這樣一支正規官軍營兵也不是吃乾飯的。他們銃打箭射，不斷將闖軍騎兵擊落馬下。很快，白貴身邊就只剩一半的人了，他本人身上插著兩支箭，頭盔也被擊飛了，滿臉是血，極為可怖。然而，他們還是毫不停留地繼續向前。
白廣恩認出了自己的兒子，也認出了他身邊不少自己昔日的兄弟。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列陣迎敵，而是調頭逃跑。就像西門慶碰上武大郎來捉姦時，第一反應是往床底下鑽一樣，不是因為打不過而害怕，而是因為知道自己理虧而害怕。
就算是白廣恩這樣的人渣，他畢竟也知道自己幹的事情不光彩，所以下意識地會有逃避的想法。白廣恩和他身邊的上千明軍，竟被區區兩百人的衝擊打得倉皇北走。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李自成等人想上前接應都來不及。
一名闖軍騎兵開弓放箭，誤打誤撞射在白廣恩坐騎的右後腿上，負傷的戰馬失去控制，轉了半圈。白廣恩一抬頭，白貴的箭已經到了，從他的面門透入腦中。
白貴沖得太靠前了，只聽得一連串砰砰砰砰的爆響，七八支近距離發射的三眼銃的火力將白貴從馬上擊飛出去。在白貴已經定格的臉上，還帶著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