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知道湖南有流寇主力的存在,楊嗣昌不敢分散兵力,像另一時空那樣幾百明軍鎮壓一個縣的情況並沒有發生,湖南各地的農民運動依然如火如荼。
農夫、奴僕們闖入高門大戶,逼迫他們開倉賑災,燒毀奴僕身契。佃戶與地主重定契約,將一成收入上繳闖軍,四成收入繳給地主。至於那些過去貧富矛盾激烈的地方,那就頻頻鬧出人命了。農民軍聚眾攻打地主大院,地主的鄉勇團練也奮起還擊,雙方連火銃土炮都用上了。平素在土地、水源方面有矛盾的村落宗族之間互相械鬥,有的人想在自己的家族內部奪取權力,打得昏天黑地。
局面非常混亂,王瑾也不滿意這樣的混亂,但這不是他現在能解決的問題。三百年後的湖南農民運動領袖裡尚且有百分之十五的不良分子,王瑾發動的農民運動還能有多先進?何況如此規模的農民運動,又怎是區區一個王瑾發動得起來的,正是大明的官紳自己配合天災發動起來的。
這一路走來,王瑾從來不敢保證自己殺掉的每一個人都是罪有應得。但是王瑾很確信,如果不這麼做,會導致更大的災難。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和孫傳庭其實是一路人,只不過他們所堅信的道路不同,代表的階層不同。
王瑾不想濫殺地主,但如果遇到他認為無可避免的情況,他也能容忍;孫傳庭主觀上也並不想濫殺農民,至少現在還是如此,但如果遇到他認為無可避免的情況,他也能容忍。
至於最後誰能勝利,那就得用刀槍銃炮來判定了。
王瑾率領的湖南闖軍主力從常寧縣方向靠近衡州,楊嗣昌吸取了劉承胤的教訓,將其麾下的八千明軍全部集中于衡州城下。令楊嗣昌為難的是,這裡是水路的十字路口,蒸水在衡州城以北從西匯入湘江,稍北的地方,耒水又從東側匯入湘江。在靠西一點的地方,蒸水的南北兩側又各有一條支流。
如果楊嗣昌將兵力分開駐紮,那麼遭到王瑾的突襲幾乎是必然的結果。他的兵力並沒有太大的優勢,一旦被河流分割開來,很容易被各個擊破。用浮橋連接也不保靠,浮橋會成為軍隊最大的弱點,而且闖軍在南,明軍在北,闖軍可以很容易地順風順水用火攻船攻擊浮橋。
楊嗣昌不像王瑾那樣熟悉羅柏·史塔克和詹姆·蘭尼斯特,不過這個道理他是想得明白的,他將兵力集中在了蒸水以南、湘江以西的區域,而對于衡州城的東面和北面只以游騎控制。楊嗣昌並不怕城內的闖軍突圍,那樣他正好可以「收復」衡州,至於闖賊跑到鄉下吃大戶,那是無所謂的,大明朝哪裡沒有這樣的事,皇上不會在意。
如此一來,明軍營地就成了一隻無從下口的刺蝟。楊嗣昌試探性地出擊了一次,確認自己對面的敵人的確是活閻王的主力之後,就立刻退回營地。任憑王瑾怎麼挑釁,他們就是不出來。
這樣簡單的辦法,讓王瑾的所有謀劃都無從施展。不過這也有好處,闖軍的船隻可以不斷順著湘江沖入衡州,為城內提供補給。可是闖軍不能這樣拖延下去,如果在衡州城下耽擱太多時間,廣東兵就會攻下臨武、藍山,陳睿謨和龍在田會師之後,也會再進攻武岡。關寧軍不知何時就會趕到,還有廣西方面,三千人絕不是他們出兵的極限,很可能再派軍隊來。
倘若這麼多官軍雲集湘南,王瑾這五千軍隊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了。假如王瑾想的話,現在他可以輕易地發動數萬人,可是這意義不大,他沒有時間和財力去訓練他們。要是打兩廣兵和偏沅兵,這些民兵還能起到作用,等到關寧兵來了,三千人就能輕易打散他們三萬人,所以,還是讓他們繼續在鄉下打土豪、占山為王吧。
王瑾雖然在外圍戰鬥中挫敗過幾次官軍,但是楊嗣昌的主力不出動,他還是不能解衡州之圍。明軍的兵力占優勢,正面對戰的話闖軍是沒有勝算的,只能指望明軍像劉承胤那樣犯錯誤。既然楊嗣昌不犯錯,王瑾只能暫時放棄與他決戰,先對付廣東兵。
但是來衡州並不是沒有意義的,讓衡州人看到闖軍在周邊活動,不斷襲擊明軍,對于堅定守城信心非常有必要。因為擔心明軍的屠殺報復,城內的人心還是比較齊的,城內的糧食也算充足。
田虎從一個最底層的小軍官一路拼殺到一城主將,在軍事方面是全能的,孟長庚、吉慶玉、孫可望也都久經考驗,不用擔心他們犯什麼低級錯誤。城內的闖軍從難民中補充了一些兵員之後,現在有兩千人的兵力,在城防戰中,一比四的兵力已經夠用了,明軍用強攻方式是很難破城的。
王瑾指揮的闖軍主力,也從常寧、耒陽、祁陽的田兵中補充了兩千兵員。由劉弘才、郝尚久率領兩千人偽裝主力,繼續在衡州附近活動,牽制官軍,向城內輸送補給,原本在常寧縣活動的丁可澤和胡楚一加入闖軍主力充任老管隊。湖南本地的礦民、農民、奴僕領袖們,經過這段時間的戰爭考驗,也逐漸成為了合格的指揮官,讓他們獨立作戰尚困難,但是在王瑾的部下指揮幾百人的隊伍已經很熟練了。
廣東明軍李相部在占領宜章縣後,並沒有立刻越過騎田嶺進攻起義的發源地臨武縣,而是選擇北攻郴州。畢竟郴州是一座直隸州的州城,明軍在這裡能獲得更多的繳獲、更大的戰功。相比之下,臨武只是個小縣城,又多山,又有大量的礦工集中,明軍不願意觸這個霉頭。
守衛郴州的是闖軍劉文煌部,王瑾事先要他自己判斷,守城亦可,不守城亦可。劉文煌認為,郴州是闖軍在湘南拿下的第一座重要城市,雖然闖軍一直不入城,但因為經營時間太長,已經和入城無異。他們在城內的手工作坊定造各種裝備,和城內有廣泛的貿易聯繫,在城內臨時主持政務的判官審案時,都要闖軍的代表在座監督。本地的民心已經歸附了,都害怕外來客軍殺掠。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必要為了區區兩千明軍就放棄郴州,那會損害闖軍的威信。劉文煌聚攏了大約一千人的兵力,堅守郴州城。
清晨天光微亮,王瑾帶著兵馬出發了。五千人的隊伍怎麼也安靜不了,不時還有交頭接耳的聲音。畢竟這些士兵中有太多在湖南入伍的新人,紀律問題還需要長期的約束。
王瑾囑咐劉弘才和郝尚久:「要是楊嗣昌的主力出動,趕快跑就是了,化龍他們扛得住。」化龍是田虎的字,這個名字在另一時空被當成了田見秀的別名。有傳聞說,闖軍將領「田化龍」入山隱居,九十多歲才去世,王瑾倒是希望這個人真的是田虎。
郴州在王瑾心中也是個不吉利的地方,這個地名很容易讓人想起杜修經、范石生、胡少海、龔楚、王爾琢、袁崇全這些名字。先是湘南起義,然後打回郴州,前不久還打了黃洋界保衛戰,眼看八月就快到了,王瑾覺得自己已經立了一連串的flag。
反正王瑾這輩子乾的懸事已經夠多了,也不差這一回。就算真敗了又能如何?局面再壞,也壞不過十八騎入商洛山。哪怕他們真的失敗了,又能如何?被殺的土豪劣紳再也活不過來了,已經享受過自由滋味的奴僕不會再甘心當牛做馬了,他們給壓迫者帶來的恐懼,給新一代的反抗者帶來的啟迪,將永遠留存於歷史的長河之中,就算是在一群留著金錢鼠尾還以氣節自詡的傢伙所寫的書中,他們傳奇的人生也難以被掩蓋。
死並不可怕,為何而死才是真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