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郭升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戕殺上官，他現在何處？」孫元化問道。面前這個陝西口音的士兵答道：「剛才在清軍大營里，郭守備為了掩護我們撤退戰死了。」
張鳳儀問道：「郭升的家眷在哪？會不會被劉芳名的部下加害？」從個人情感來說，她還是比較佩服郭升的所作所為的。那士兵答道：「郭守備父母早已故去，並無弟妹妻兒，只有些遠房親戚在老家。」
馬祥麟看了看掛在這個士兵腰間的兩顆留著辮子的首級：「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是哪一營的？」士兵答道：「小的名叫鄧陽，寧夏人士，原是郭守備的親兵。」
孫元化看了看跟著鄧陽一起逃來的士兵們，點了點頭：「雖然郭升此事辦得太過目無法紀，但你們敢衝進清軍營寨解救百姓，都是好樣的，就都留下做我的家丁吧。」
這支從南邊趕來的明軍的指揮官正是闖軍的老熟人，孫元化、馬祥麟、張鳳儀，清軍入塞之後，他們也接到了勤王命令。他們的直接上級是山西巡撫吳甡，吳甡知道自己不如孫元化會打仗，所以對於這支軍隊完全放任不管，孫元化和馬張夫婦便自行帶兵北上了。
得知清軍在紫荊關和一支來路不明的軍隊打起來了，他們還以為是梁廷棟的主力終於出動了，急忙趕來增援，卻沒想到竟然是高迎祥在和清軍開戰。
張鳳儀展開地圖：「阿濟格的主力大約八千人在易州，離我們有一日路程。現在東線阻擊清軍的闖軍已經敗退下來了，紫荊關外的清軍放棄其營地，沿著拒馬河東進，試圖與阿濟格的前鋒會合。有幾千流寇還追在他們後面趕殺。臬台，我們……」
孫元化說：「我想問問二位將軍，對這一戰怎麼看？」馬祥麟說：「臬台是指……」孫元化說：「這一戰中，我們的敵人是誰？」
澤州之戰至今已經三年了，孫元化和馬祥麟、張鳳儀在晉東南經營三年，秦良玉又從四川派來了一些援兵，讓他們攢下了一些家底。此次北上勤王，他們帶了三千人馬，裝備比較齊整，還是有和清軍一戰的實力的。
馬張夫婦對視了一眼，種種往事湧上心頭。夫妻倆很快完成了眼神交流，就算馬祥麟只有一隻眼也一點都沒耽誤，張鳳儀十分堅定地說：「國讎為大。何況就算是家仇，也……總之大人能明白就是。」
馬祥麟的兩個舅舅秦邦屏、秦邦翰戰死於渾河血戰，這樣的大仇和張道濬、霍夫人之死相比哪個更優先是顯而易見的。張道濬母子的問題太複雜，田見秀放了他們，他們卻自殺了，真說起來，現在在場的這三個人恐怕在這件事上責任更大。雖然馬祥麟和張鳳儀一直告訴自己這是闖賊害的，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自己心裡還是清楚的。
而對於清軍的恨，他們可以恨得理直氣壯、光明正大。要調動士兵的仇恨情緒，顯然也是以清軍為靶子更合適，白杆兵被闖軍繳過兩次械，闖軍兩次都沒有屠殺俘虜，若是非讓他們去恨闖軍，也著實困難。
孫元化部的參戰讓清軍徹底失去了鬥志，吳善和季思哈不顧側翼被明軍襲擊，全速東撤。孫元化手下缺乏騎兵，主要作戰思路是使用長矛的白杆兵與使用火銃的山西兵在火炮的掩護下互相配合。但因為經常需要在山地作戰，所以和葡萄牙教官教給他的西班牙方陣又有很大的不同，更注重變陣的靈活性和小隊作戰。
如果是和清軍正面對抗，這樣的陣型肯定不如厚實的方陣好用，很容易被敵人擊潰，可現在是清軍在撤退，明軍在追擊，速度更加重要。
明軍不知多久沒打過這樣痛快的仗了，清軍擔心被明軍和闖軍兩面夾擊，以致全軍覆沒，所以只顧著撤退，不管明軍的追擊多囂張，他們都只是放銃放箭，不會進行反突擊。既然如此，明軍便敞開了痛打落水狗。
另一邊，武自強已經搶劫了清軍營地。谷可成事先囑咐他，糧食要給這些被清軍俘虜的百姓留下一半，但武自強卻只給了這些難民每人三升米就把他們都趕走了。因為就算留下一半，也不夠這些百姓活到明年收穫，所以武自強認為還不如優先保證闖軍的糧食。本來這些老百姓都是要被抓去關外為奴的，要不是闖軍救了他們，這些糧食原本也吃不到他們嘴裡。武自強本就不是多仁慈的人，這麼做毫無心理壓力。
趙勝和張天琳保護著身負重傷的高迎祥退到了紫荊關附近，谷可成見明軍參戰，自己的兵馬又十分疲憊，決定不再追擊，向西撤退。闖軍合併一處，護送糧食返回天台山。孫元化和馬張夫婦向東一路追殺清軍，眼看揚古利指揮的援兵逼近，他們也見好就收，撤入了紫荊關內。
阿濟格雖然惱羞成怒，但是孫元化在紫荊關架設大炮，死守不出，如果清軍強攻紫荊關，沒有得手的把握，只會導致更大的傷亡，更不能貿然繞過紫荊關去襲擊躲入山西的闖軍。無奈之下，他也只好轉而向東劫掠，加倍地向老百姓報復。崇禎九年的紫荊關之戰，就這樣結束了。
在這場戰鬥中，八旗兵陣亡多達八百餘人，其中滿洲兵不下三百，這已經是難以承受的慘痛損失。至於近千蒙古兵和包括巢丕昌在內的數百新降明軍被殺或逃散，那就無所謂了。阿濟格估計，自己回去之後得因此被降級成多羅貝勒了。
而闖軍這邊也戰死了兩千餘人，雖然擊退了清軍，但完全談不上勝利，只能說拼了個旗鼓相當。由於吳善和季思哈在關鍵時刻選擇撤退，雙方的主力都沒有被擊潰，所以也沒有誰遭受毀滅性的傷亡。儘管在明軍看來，這已經可以算空前的大捷了，但是闖軍將領們的心中卻只有悲傷和反思。從兵法上來說，他們的伏擊毫無問題，卻因為軍隊訓練水平不如對手而導致沒有得手，這種現象太值得警惕了。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們即將永遠失去高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