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天台山

  「我就覺得吧,這事辦得有些不地道。劉肇基、李卑那幫人說是自己逃出來的,實際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李卑那老傢伙都讓李自成放了兩回了。現在抓住高迎祥一回就要殺,這事傳出去,我們兄弟的名聲怕是要難聽得很了。」

  孫守法端起酒囊,一飲而盡,孫輔明說:「若是一般的賊將,或可慢慢收服其心,只是高迎祥乃天下第一巨渠,恐不能以一般綠林人物視之。」

  孫守法笑道:「你能看到高迎祥和我們這些丘八不一樣,這便比過去強了。論本領,我比高迎祥差得多,倘若他是官軍,或我是流寇,我最多也不過像高迎恩那般為其前驅罷了。」

  孫輔明沉默不語,孫守法說:「你這先生,過去恨得太深了。殺你父兄的是五闖王是吧,我孫守法又殺過多少人的父兄呢?倘若都來找我報仇,我有幾百顆腦袋也不夠砍。官兵也好,流寇也罷,其實骨子裡都是一樣的,都是活命的手段。我若胎投得不好,和李自成一樣是個鍘草餵馬的驛卒,說不定現在也是流寇了。但既然我做了大明的官,領了朱家的餉,皇帝讓我打流寇,我就得賣命去打。這和農夫種地、樵夫砍柴是一樣的,既幹了這一行,就得好好干。戰場之上自然見流寇就殺,可是就私人來說,我和流寇沒仇。將來有一天他們招安了,自然可以做兄弟。官軍之中先譁變再招安的事情多得很,也沒什麼稀奇的。」

  孫守法又開了一囊酒:「若論人品,我們官兵和流寇是半斤八兩。李永芳、劉之源、吳守進、金礪、李繼學這幫慫,雖是官軍,可天底下還有比他們更像賊的嗎?換成高迎祥,或者闖將、活閻王、八大王、點燈子,你相信他們會賣國嗎?不過換成花關索、大天王、飛天龍,那就又不好說了。天下當兵的都是一般,有的英雄有的混蛋。所以說啊,朝廷這次辦的事太絕了,就和之前曹文詔刺殺王嘉胤一樣,不講江湖道義,之後還怎麼招安。」

  孫守法說完這話,自己又覺得有些可笑,和朝廷有什麼江湖道義可講。打敗了高迎祥,他本來覺得自己人生到達巔峰了,可回營喝了幾天酒之後,又覺得這事恐怕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孫守法是西安府臨潼縣人氏,起碼對家鄉的熱愛還是有的,這些年官兵和流寇打來打去,弄得本就遭災的關中凋敝不堪。就算打敗了高迎祥,該解決不了的問題還是解決不了。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孫守法是一點都不懂的,只能感嘆老天爺混蛋,當官的混蛋,土匪強盜也混蛋。老子自己不是混蛋,可乾的破事也挺他媽混蛋。總而言之,這世道就他娘的混蛋。

  孫輔明輕聲說:「此次押解高迎祥,撫台大人打算派趙協台去。」孫守法說:「趙大胤應名是副將,手上就七百兵,老子一個參將,小五千人馬,他還抖起來了,巴巴地爭這個活。老子稀罕和他搶嗎?高營的降兵都在我麾下,我要是把高迎祥押去京城送死,回來還怎麼帶兵。不過是送個犯人,是個人就能幹,趙大胤願意去就讓他去唄,正好不用天天看著他心煩。」

  孫輔明說:「只是沿途賊寇眾多,恐怕有賊人截奪啊。」孫守法說:「這你就多慮了,要想從七百官兵手裡劫囚車的話,得兩三千流寇吧。前段時間滿天星和混天星都已經回陝西了,山西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一般的土匪山寨,和高迎祥又沒交情,犯得上為他賭命嗎。再說了,像滿天星這路貨色,就算高迎祥從他眼皮底下過,他也未必會救。救出來,高迎祥還是流寇中的老大,於他滿天星又有什麼好處了。混天星倒還有點義氣,不大好說。李自成若是勢力弱小,那肯定會去救高迎祥,可現在高迎祥一死,李自成就是流寇中的魁首了,他肯不肯救,也在兩說。不過反正他們都回陝西了,也不用去想。」

  然而,人的可能性總是能超乎想像。

  五台山,巍峨聳立萬丈多,滹沱河水,滾滾地東流像開鍋。赤日炎炎如烈火,路上的行人燒心窩。突然間,黑雲密布遮天日,「嘩!」一陣暴雨就似個瓢潑。霎時間,雨過天晴消了熱,長虹瑞彩照山河,清風徐來吹人爽,哎,有一乘轎子上了山坡!

  木懷玉可能是闖軍中唯一一個坐轎子出行的管隊,不是他擺架子,是因為他的腿腳實在不方便。

  木懷玉是軍戶出身,也是老八隊的兄弟之一。遼州之戰的時候,他的左腿被官軍擊殘,從此只能拄著拐走路,便留在了太行山中的寨子裡,後來山寨拓展,他便來到了五台山脈中的天台山擔任管隊。

  天台山的山勢十分險峻,木懷玉靠自己的腿根本上不去,只好坐轎子。闖軍在天台山的主基地設在趙杲觀中,趙杲觀依託天然洞窟修造而成,有很多部分甚至需要靠鐵索攀爬上去,對於這些地方,木懷玉就徹底沒轍了,所以他只待在半山腰的聚義廳。山上的部分不去也罷,反正那裡不是道觀就是佛寺,他一個回教徒也沒必要去湊熱鬧。

  兩千年前,趙襄子就在這附近宴請自己的姐夫代國國君。酒宴之上,代君正在觀賞歌舞,趙襄子的廚師突然揮起銅製的大酒斗,只一擊,便砸得代君腦漿迸流,慘死當場,跳舞的舞者們從服裝下面抽出兵刃,將代君的隨行人員全部屠殺,代國也就此滅亡,趙襄子把自己的侄子封為代君。趙襄子的姐姐得知丈夫被弟弟殺害,在返回趙氏居城的路上悄悄將簪子磨尖,自刺身亡。據說代國宰相趙杲保護代君的子嗣逃入了天台山中,所以才有了趙杲觀這個地名。

  木懷玉不知怎麼又想起了這個血腥的故事,然而,他又想到了趙襄子釋豫讓的典故,一個人是如何做到又胸懷寬廣,又殘忍卑鄙的呢?

  其實也很正常,前年來搶劫的那個皇太極,不就是拉攏人才、賞賜下屬時胸懷寬廣,打擊政敵、屠殺百姓時殘忍卑鄙。人嘛,總是複雜的。

  木懷玉下了轎,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聚義廳,雖然廳上有好些大頭領,不過他是參與早年創業的老兄弟,一起出生入死過來的,在他們面前還不至於有畏縮之感。要是什麼時候闖軍兄弟也拿頭領們當成官來怕,要麼是他們成功了,要麼是他們失敗了。

  趙勝、張天琳、谷可成、張能四個老管隊還有劉哲坐在聚義廳上,這樣的規格已經可以打一場戰役了。此時天台山中集中了他們四人的部下加上太行山中的兄弟以及夔東來的高營兄弟,總共可以出動兩千餘人。人手已經足夠,只差木懷玉的情報了。

  如果沒有前期在山西的布置,劫刑車自然是痴心妄想,但現在有了充足的情報和經營已久的基地,那便大大不同了。可即便如此,在晉北這種官軍雲集的地方動手仍有很大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