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回回去世了，左金王派人來請我們去做個見證。」柯禹舜說得很輕鬆，似乎只是普通的朋友去世，前去弔喪而已，但葉雲林、劉希堯、劉文秀這幾個頭腦清楚的都明白，這裡面肯定有問題，如果回營沒出事，那麼應該是長期擔任馬光玉副手的馬守應派人來通知闖營派人弔喪才對，怎麼會是由賀錦這個盟友出面。
龜峰山的這幾個人在闖營中的資歷都很淺，更沒有足夠的兵力，要說干預回營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何況柯禹舜也著實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賀錦派來的人說得非常含糊，龜峰山眾頭領這樣愣猜，自然猜不出個子丑寅卯，最後也只能決定先去看看再說。劉文秀本想走一趟，但柯禹舜堅決不同意，最後決定由葉雲林和劉希堯帶十個人前去看看。柯禹舜這麼大年紀，多折騰一趟就少活幾年，再說他與回、革、左三營的頭領都不相識，去了也沒什麼用處，還是留下看家為好。
其實葉雲林和他們也沒什麼交情，他並非陝北老兄弟，前年才入伙，資歷和賀一龍、賀錦、馬守應這些大首領相比差得遠，共事時間也不長。柯禹舜不讓劉文秀去，理由是顯而易見的，他懷疑此行可能有危險。葉雲林思考了一下三營頭領的人品，左金王賀錦是個厚道人，革里眼賀一龍桀驁狂悖，但還不至於背叛兄弟，至於回營的幾位，塔天寶比較好相處，牛萬才性情蠻橫粗野，倒也不會平白無故算計闖營，只有馬守應不是個好相與的，心機深。
但即便是馬守應，葉雲林也不信他會真的對闖營的人怎麼樣，「賊不殺賊」這個信條對於絕大部分頭領來說還是不敢違背的，一家反王很難單獨生存，就算是高迎祥、李自成，也不敢說自己不要盟友。真要是幹了暗算盟友的事情，以後也就很難混了。馬守應平素頗為仗義，不是會出賣朋友的人，如果馬守應或者賀一龍真有陰謀，他們也不可能說動賀錦參與其中。
思忖再三，葉雲林還是認為這次不會有什麼危險，劉希堯做私商時，與回革左三營打過些交道，得出的結論與葉雲林想的也差不多。去年冬天的時候，馬光玉便染病臥床了，並非突然死亡，他四十多歲的年紀，早年間還受過重傷，身體一直不是很硬朗，綜合來看，估計就是正常死亡。既然馬光玉不是被人害死的，那回營內部就算有了爭執，也不會是大事。
回革左三營的駐地在南直隸的英山縣，也屬於大別山區，離龜峰山有二百多里路。若論建設山寨，他們三營是不及闖營的，卻也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就軍紀而言，左營最好，回營次之，革營最差，不過就算是賀一龍，也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深入南直隸之後會燒殺搶掠，但是和英山縣的鄉民關係卻處得不錯。縣內到處都是他們三營收買的眼線，官軍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迅速傳到山寨。平時需要搬運物資的時候，徵調人力也很容易。
到了山上，葉雲林和劉希堯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山寨中很平靜，馬光玉的死沒有任何蹊蹺，臨終前還留下了遺囑，讓馬守應接任掌盤。
按理說，權力交接應該非常平穩，但問題是，回營是由三個部分組成的。
第一部分，是馬光玉、馬守應嫡系的邊軍逃兵，他們的戰鬥力最為強悍，是回營的骨幹力量。
第二部分，是塔天寶帶來的綏德軍戶，雖然馬光玉和馬守應也是綏德人，但長年在外當兵，綏德老鄉們還是與塔天寶更親。
第三部分，是以牛萬才為代表的湖廣人，這些人入伙較晚，但人數最多。
另一時空，馬光玉病故時回營正被官兵追打，塔天寶和牛萬才總不會蠢到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學大明文官們撕逼，最能打的馬守應順理成章地接位。可是現在，回營暫時不用面對官軍主力，各種矛盾也就暴露出來了。牛萬才不反對馬守應執掌回營，但提出要分家另過，塔天寶又沒個主張，結果馬牛二人就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塔天寶見這樣不是辦法，只好請二賀調停，賀一龍與馬守應交好，力挺馬守應，但牛萬才卻寸步不讓。馬守應為人老成持重，倒還能時時注意克制，可賀一龍與牛萬才都是脾氣暴烈之人，賀錦深恐釀成火併，於是派人請了闖營的人來，又與塔天寶，還有賀一龍麾下的趙應元、王進才暗中串聯，一定要以不能動武為底線，和平解決此事。
趙應元和王進才不好說什麼，因為革營的結構與回營非常相似，賀一龍和王得仁從米脂帶出來的老兄弟是核心，而趙王二人也有自己的隊伍。如果他們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支持牛萬才，未免顯得居心不良。所以，賀錦才更需要闖營的人幫忙說話。
葉雲林是讀書人，但是見識卻不及劉希堯，臨機應變的能力更是大有不如。兩人商議一番，最後還是決定聽劉希堯的主意。
葉劉二人上山之後，沒有表現出任何站隊的意思，只是弔祭馬光玉。賀錦見來的是他們兩個，也頗為失望，他本指望能有一個老管隊級別的人來，也好說和調停，可是麻城闖軍一個大頭領也沒有，級別最高的就是柯禹舜，賀錦也就不指望他們能起到什麼作用。
局面遠比他們估計的簡單，賀一龍雖然成天拍桌子罵娘，但是他還依然遵守著那些不成文的規矩，甚至住在回營的營寨中，也沒帶多少衛兵。他非常有信心，牛萬才就算和自己爭執，也絕不敢下手加害自己，否則的話，馬守應、塔天寶、賀錦、王得仁等人必然對他群起而攻之。
不管怎麼說，有規矩總是很好的，一般的小勢力不好說，起碼在各家主要反王之中，除了像白廣恩那樣鐵了心要背叛的，還沒有誰敢殺害兄弟，誰要是犯了這個規矩，在這個圈子裡也就沒法混了。只能投靠官軍，給朝廷做狗到底。反之，如果招安了但沒殺害兄弟，也沒有誰覺得這是背叛，什麼時候再造反了，一樣是好兄弟。
只是葉雲林和劉希堯怎麼也想不到，另一時空，第一個破壞這個規矩的人竟然是李自成。
畢竟，這是造反的規矩，不是做皇帝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