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盤，賀蘭部的納敏夫台吉求見！」
納敏夫趕到靖虜衛時，剛好碰上這檔子事。十萬大軍圍城的情景，讓賀蘭部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士看了也覺得震撼。然而，靖虜衛位於祖厲河與黃河交匯之處，是長城上的要隘，作為防禦蒙古的前哨基地，城防工事極為堅固。自正統二年至今，明軍在此經營近二百年，城池前不久還修葺過。城內的銃炮、糧食和彈藥都非常充足，又豈是短時間內能攻得下的。雖然靠人數優勢最後終究能攻下，可攻城方也必然付出慘重的傷亡。
要是納敏夫再晚半個時辰到，闖軍就要開始攻城了。一般碰到這種情況，闖軍也沒有別的辦法，沒有炮，那就拿人命去換城磚，挖塌城牆就一擁而上。造反原本就是死中求活，死在搶糧食的路上是造反者的正常歸宿。
李自成將納敏夫迎入了自己的帥帳，納敏夫是一部之主，按道理應該和李自成平起平坐，雖然現在混得有點慘，但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的。陝北、晉北出身的闖軍弟兄們對於蒙古酋長多半沒有什麼好印象，不過賀蘭部在西寧兵變時幫過闖軍的忙，自又有所不同。
「讓我去和焦東升談談，我一定說服他投降，就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他要是還不投降，各位掌盤儘管強攻。」納敏夫這話說得其實沒有多少底氣，但他要是不這麼說，焦東升肯定要送命。雙方的人數對比是一比一千，靖虜衛守軍的抵抗只能決定他們堅持多長時間以及拉多少人墊背。
劉宗敏已經指揮闖軍把炮架起來了，這是他們剛剛從附近的打剌赤堡搶來的，有一門大將軍炮，兩門佛郎機，再加上七八門虎蹲炮一類的小炮。這點火力離轟開城牆自然差著十萬八千里，但是攻城方能否對城頭進行炮擊，對於攻守雙方的士氣是有很大影響的。看到這個架勢，納敏夫也在暗暗盤算，自己之後該如何脫身。
拓養坤、郭應聘、高汝利對於這個提議都並無意見，他們本來也不願意強攻。面臨缺糧的困境，他們更願意有士紳搶士紳，沒士紳搶百姓，從官軍手裡奪糧是下策。李自成也同意了，但是把時間縮短到了一個時辰，從納敏夫入城開始算起。
「不知貴營的王總制在不在？」納敏夫最關心的還是王瑾的下落，「上次在西寧，愚弟多蒙他照顧，在下還要道謝才是。」李自成答道：「王瑾眼下不在軍中，一時半刻也不能回來。些許微勞，何勞台吉稱謝。」
納敏夫讓殷登科帶人把帶來的羊都殺了，送給聯軍，青海那邊還有不少牲畜，留下牛馬驢駝這些力畜就可以了。餓了許久，突然有了羊肉吃，聯軍對賀蘭部的評價一下子提高了不少。納敏夫本人則飛馬前往靖虜衛，一個隨從都不帶，要求進城和焦東升面談。
賀蘭部這次也是沾了聯軍的光，如果王繼勛在靖虜衛城，借焦東升八個膽子，也不敢和賀蘭部私下來往。可是現在王繼勛和他的主力部隊已經被劉芳亮指揮的疑兵騙到會寧去了，焦東升成了城內的最高指揮官，手下也幾乎全是他從永安堡帶來的親信，這他才能放手「通敵」。
「包兄，你這是要坑死我呀。」焦東升焦躁地踱來踱去。納敏夫的漢名叫包從胥，在甘州邊軍中其實一直用這個名字，「納敏夫」之名只在蒙古兵卒的小圈子裡使用，反出塞外之後才正式使用「納敏夫」這個名字。
納敏夫說：「該說的我也都說了，現在還有六刻鐘。你千萬別小看這些人，真打起來，你是扛不住的。打剌赤堡的防禦也不是不堅固，可他們撐了多長時間？我知道你是想等王繼勛回來好解圍，可你覺得王繼勛能打得贏他們嗎？就算這十萬人里只有兩成戰兵，那也有兩萬人。我從他們營中進來時已經看到了，他們的馬隊練得很好，馬術不如我的人，但比我的人有紀律，整隊比我的人快。他們的炮陣地我也看了，有從官軍中投降過去的炮手，不比你的人差。我就這麼說吧，王繼勛這個蠢材從出城開始就已經沒救了，你再見到他時，他就只剩下八斤半了。你在這裡拼死守城，也就多扛個十天半個月，拉幾千人墊背，然後你還是個死。」
焦東升猛地轉過身來：「這些我還不知道嗎？可要是投降了，那不就，那不就……我家世代將門……」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家，你爹媽叔伯都死了多少年了。可能以前的皇帝對你家祖宗是挺好，可就現在這朱由檢，他給你開的那點軍餉夠買你的命嗎？」納敏夫對於崇禎當然是毫無敬意，「就你們這待遇，在這兒站崗放哨，打打馬匪土賊，倒還犯得上。和十萬大軍拼命，你吃飽了撐的？別的將官把命拼了，是為了讓自家子孫襲官，保住家產土地，你為了啥？你老婆除了寫詩繡花還會什麼？你兒子才三歲，你死了他們活得了？最要緊的是他娘倆還都在這城裡，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你們全家一起奔黃泉，好讓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分你家的地？你再想想，王繼勛平時是怎麼待你的……」
「你閉嘴！」焦東升被納敏夫說得腦漿子都要沸騰了。他又原地轉了幾圈：「我知道，我知道！我這麼個小官，家裡土地也沒幾畝，舍了倒不要緊，我擔心的是兩件事。第一，要是流寇出爾反爾，假意招降再把我幹掉，那該怎麼辦？第二，投降了之後，那可就是流寇了，這……當流寇能有前途嗎？」
納敏夫一下子蹦了起來：「啥？你不跟著我走？」焦東升說：「廢話，咱們交情好歸好，可我總不能跟著你去青海吧。當流寇，將來招安了，倒還有點回祖墳的指望。只是……不知這闖將到底能成多大的事，要是沒幾天便讓洪督師滅了，我可把全家還有兄弟們的命都賠上了。」
「能成多大的事，嘿嘿，大到你想都不敢想。你沒聽過『紅顏死，大亂止，十八子，主神器』這句讖語嗎？『龍爭虎鬥滿寰區，誰是英雄展霸圖？十八孩兒兌上坐，九州離亂李繼朱。』兌就是西，『十八子』就是李，這說的不就是陝西姓李的要做皇帝。朱由檢的朱是紅，洪承疇的洪也是紅，就是說只要他們死了，姓李的就要代姓朱的做皇帝了。這是唐朝的袁天罡、李淳風留下的《推背圖》里就寫著的。」納敏夫信口扯道，「還有本朝開國誠意伯劉伯溫留下的燒餅歌……」
焦東升打斷了他：「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我是從來不信的。再說我們陝西在西北，是乾位才對，兌位應該是四川啊。」納敏夫心說我連穿越這樣怪力亂神的事都碰上了，還差這點讖語？再說了，還有人掉進河裡就能碰上李自成，新手村里撿到西軍四王，這世界還不夠怪力亂神？他強辯道：「那是因為明朝棄了黑水城，黑水城是乾位，陝西不就是兌位了。」
可能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太扯淡，納敏夫說：「皇太極曾經說過一句話：『君享康寧，臣居尊顯，皆兵民是賴。』當然了，他說的『兵民』是他們八旗的兵將和旗民，不是大明的百姓。可是你我這些在衛所里世代當兵的人，對大明的皇帝權貴來說，不就是他們該依仗的兵民嗎？皇太極對漢人、蒙古人、朝鮮人、索倫人再殘暴，也知道要善待八旗，現在朝廷連你我都不善待，天下怎能長久？如今大明朝是君昏臣暗，大臣只會結黨營私，皇帝只會殺大臣，老百姓逼得沒活路了，當兵的領不著餉，除了搶劫就是殺良冒功。所能依仗的，只剩下秦、遼兩支大軍。反王們可以輸千次萬次，天下的饑民萬萬千千，難道殺得完嗎？官軍的老兵卻是死一個少一個，一旦打了幾次大敗仗，那就徹底完了。」
焦東升上下打量了一下納敏夫：「朝廷有多爛我也知道，可朝廷要完和李闖能成，這可是兩碼事。」焦東升也知道亂世王、滿天星、蠍子塊肯定沒戲，直接無視了。
納敏夫微微一笑：「我會證明給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