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的冬天到了。
闖營駐紮在乾州,党家駐紮在永壽,二郭駐紮在邠州,休整部隊。李自成做的突擊整風沒有瞞過王瑾,但是這一次王瑾並未再殺人。違紀最為惡劣的二十多人已經被李自成處決了,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王瑾沒必要再追究李自成判處的那些抽鞭子、打軍棍、關禁閉、罰餓飯的處罰過輕。
紀律整頓要常態化,絕不能搞成運動式的,倘若王瑾一來便人人自危,王瑾一走便鬆弛懈怠,那還有什麼軍紀可言。這種做法既會導致紀律的渙散,也會導致在紀律整頓的過程中出現打擊報復、誣告陷害的問題。好在李自成的軍紀此時已經算是很嚴格了,在這個時空不至於等到了商洛山才下定決心徹底改造軍隊。
這個徹底改造是就十七世紀的情況而言的,改造成人民子弟兵是不用指望了,但需要把闖軍改造成一支事事有規矩、處處有紀律的封建時代的王師,向岳飛、戚繼光看齊,而不是一支綠林好漢的聯合隊伍。現在闖軍的狀態介於二者之間,和一般的雜牌明軍或反王隊伍相比,闖軍要正規得多,但是與真正的精銳之師相比,闖軍又在很多方面顯得混亂草率。不要說岳飛、戚繼光,就是和左光先、賀虎臣、曹文詔、祖大壽等人的家丁相比,也大有不如。
這倒也沒什麼丟人的,畢竟家丁都是拿錢堆出來的,錢不到位,自然大有不如。以闖軍的現有財力和大鍋飯制度,不可能訓練那種部隊。有很多規章制度都需要相應的後勤體系搭配,王瑾也只能在少室山和伏牛山挑一兩支小部隊試行,大規模推廣在幾年內不要指望。
在乾州停留的時間不可能太長,洪承疇隨時有可能追過來。所以李自成和王瑾也沒搞什麼大規模的整訓,只是申明一下紀律,修補平涼、隴州兩戰造成的損失。這兩場戰役雖然都打贏了,但是聯軍死傷數千,短時間內也不宜再打大仗。
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薛仁貴焦得名在党家內部有很多模仿闖軍的舉措。相比之下,郭應聘、郭汝磐二人則遲鈍得多,對於部下依舊是放羊式的管理,靠江湖道義、兄弟感情去約束。二郭都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領袖,有天然的威信,所以這種管理模式明面上看不出什麼問題。可一旦遭遇失敗,那事情就難說了。
所有整頓中,最基本的就是男女分營,擅帶婦女入營者斬。這個不用王瑾多管,他還沒回來的時候,李自成已經讓李過和李友清查過一次,一旦發現嚴懲不貸。但唯獨有一件事,他們處理不了,非得等王瑾回來不肯,不過他們等的不是王瑾,而是田見秀。
稽查過程中,李友發現有一男一女打算私逃,逮住之後,按規矩原本是要直接斬殺的,但李友卻認出,這個女人是田見秀的妻子。
現如今,闖軍眾頭領多已娶親,妻子的出身無非是三種,要麼是自家兄弟的親眷,要麼是收容的流民,要麼是被殺官紳的家眷。官紳的家眷們自然比流民中的女人更貌美,更知書達禮,卻反而只有管隊、小管隊一級的頭領願意娶她們。雖然並沒有誰吃飽了撐的做這種規定,但老管隊們很有默契地都娶了貧寒人家出身的女人。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來是因為官紳家眷和闖軍有仇,或許其中大部分人都並無報仇的心思,但真要是有誰存了這種念頭,若是嫁給了老管隊以上的頭領,便有可能接觸到闖軍的機密甚至刺殺大將。二來是官宦人家女子多有纏足者,雖不像原時空清末那樣全面普及,纏足程度也有輕重之分,但也不過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利瑪竇中國札記》中寫得很明白:「她們從小把腳用布條緊緊地裹住以防止它長大,走起路來會使人覺得她們的腳是被截去了一塊。」萬曆末年成書的《外科正宗》中,更是有纏足致殘的記載。縱然明代纏足程度不及清朝,又有什麼可驕傲的。
王瑾多了管不了,闖營內部的審美觀還是在他的影響範圍內的,甚至專門叫幾個投闖的文人寫了文章,從《孝經》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句子著手,對纏足大加撻伐。他自己搞不明白這些儒家理論問題,但只要你足夠有錢有權,又肯下功夫,總有人替你去搞,把任何你的觀點解釋成聖人之言。不過能不能推廣出去就另說了,因為總有人比你更有錢更有權,哪怕你是皇帝也是一樣。
闖軍頭領原是一幫陝北老農,對於纏足這種闊老爺的審美本就不感冒。雖說不知道王瑾為什麼對這件小事這麼上心,但反正他們也對三寸金蓮沒興趣,何必觸這個霉頭聽他的嘮叨。能做到老管隊級別的人,心態早就穩定了,已經脫離了窮人乍富,非要娶個大戶人家的女人來顯擺的階段。吟詩作對的官家小姐不是不好,但和他們不是一路人,鄉下大腳女人才是和他們三觀契合,能把日子過得其樂融融的人。
田見秀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不是個文人,卻又不是純粹的粗人,也曾讀書識字,所以對他脾氣的老婆自然也和別人的老婆不太一樣。田見秀的妻子也是闖軍收容的難民,但落難之前家裡是個小地主,讀過一點書。
田見秀卻沒想到,就在他跟著王瑾去青海的時候,他妻子卻打算和人私奔。
「小人名叫朱師熹,山西平陸人氏,張氏本是小人的渾家。崇禎六年時,遭逢兵亂,我夫妻在亂軍中失散,歸家之後聽鄉鄰說,內子被官兵擄走。家園為官兵焚燒,無以為生,隨眾鄉親一路乞食至垣曲縣,入伙義軍。」
朱師熹的經歷一點都不稀奇,甚至算比較走運的,平陸縣和垣曲縣離得很近,所以他才能活到投闖,而大部分難民都死在流亡路上了。
但是來到闖營,做了一個文書之後,朱師熹卻意外發現,自己的妻子張氏已經變成田見秀的妻子了。
那日官兵屠村,張氏本以為朱師熹已經被殺了,後來擄走張氏的那隊官兵遭遇闖軍,全軍覆沒,張氏自然來到了闖軍的婦女隊,再後來也就嫁給了田見秀。
當此情形,夫妻二人自是悲喜交集。闖軍中男女分隔甚嚴,他們日常也沒有機會相見,只有少數時候能隔著老遠望上一眼。直到平涼之戰期間,闖營的管理出現混亂,他們才找到機會,打算私逃。
這就很尷尬了,王瑾定規矩的時候想得再周密,也想不到會有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