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得知皇太極出兵的時候，納敏夫就已經估計到了會有這種情況，早有預案：「你們也看到了，誰也不會來支援。你們就按照我說的，把部族帶到西邊去，我帶三千人留守臨河城。從瀋陽到這裡有兩三千里地，金兵不會帶重炮，我們堅守城池，他們打不下來的。城裡的糧食有四千多石，能堅持大概一年。我們就和皇太極比比看，到底誰先餓死。」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野戰打不過，就只能比扛餓了。問題在於，納敏夫真的能扛住一年嗎？
蒙古牧人們不會守城，不過有邊軍逃兵作為骨幹軍官，要學習也不算困難。可臨河城的防禦水平和寧遠、錦州比起來實在差得太遠，對於身經百戰的金軍來說，不見得是太大的阻礙。
城池被破的原因中，被強攻打破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是內因導致的。如果城內有人叛變，就算工事堅固、糧食充足也是沒有用的。賀蘭部建立也不過短短數年，真正嫡系的數量並不多，新附的蒙古人才是主力，就算是一起從蘭州逃來的，也不見得人人可靠。
蒙古將領中為首的是兩個人，一個叫長素，是鄂爾多斯部的，一個叫扎穆素，是黑水城附近的一個小酋長。這兩位原本統領的都是只有百餘帳的小部落，也是在創業期與納敏夫等人共患難的。
長素說：「我們不應該退走，應該以輕騎襲擊金兵的後路，劫奪他們的牲畜，這不是正常的用兵之法嗎？」
扎穆素也說：「首領留下抵抗，部下都逃跑了，以後我們在草原上怎麼抬得起頭來？」
吳天印說：「你也不能一個人主持城防，長素和扎穆素里要留下一個，我們四漢將要留下兩個。」
「你們懂個屁！」都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納敏夫也不用客氣，「大半個漠南蒙古都聯合起來了，我們有輕騎，難道他們沒有嗎？要是臨河城失守了，你們誰也不許停留，立刻燒掉黑水城，撤到青海去。」
王進禮嚷道：「我不服！不就是一個皇太極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這裡離他的老巢兩千多里，到了冬天，他們沒有糧食和牧草，自然就退了。黑水城是我們的家，我死也不走。」
納敏夫扯下帽子，擲到王進禮臉上：「你個蠢才！人都死絕了，留一座空城還有什麼用！要違抗我的命令，先等我死了再說！還皇太極有什麼了不起的？等你知道他有什麼了不起，你也了不起了，你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大家七月十五都給你上墳去。」
納敏夫這番斥罵已經足夠成為一個人造反的理由了，但在王進禮心裡，納敏夫的分量和親哥王進才一樣，所以也沒覺得大哥教訓自己是什麼侮辱，只是覺得不甘：「我們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難道就這樣拱手讓人？」
納敏夫說：「誰說要拱手讓人了，不是說我先打一打試試嘛。要是連我都打輸了，你們不想拱手讓人又有什麼辦法？你們趕快把城外的莊稼都收割了，然後就走吧。雖然還沒成熟，不過等不到秋收，金軍就要圍城，也只好先當馬料了。」
忽然，王進禮流下淚來。納敏夫故作輕鬆地說：「怎麼，打著你眼睛了？」王進禮猛然站起，連馬扎都碰倒了，疾奔而出。
納敏夫掃視諸將：「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也對你們交個實底，這一戰，我的把握不大，你們得做好去青海的打算，如果眷戀故鄉，不想遠走，要各奔東西，甚至要去投降皇太極，我也不攔著，大家好聚好散，還是朋友。」
大帳中一片沉寂，納敏夫說：「我這不是反話，自你們識得我以來，我何嘗騙過你們？投降金國是為了保全家眷族人，這是人之常情。只要你們投降之後，遇事先問良心，就不枉我們相識一場了。」
沒人說話，坐在扎穆素下首的額哲不安地動了動，但想也知道，納敏夫的兄弟里肯定不包括他，所以他也很識相地選擇了閉嘴。
在座首腦中，想投降皇太極的不在少數。然而信得過納敏夫的人不會投降，會投降的人又信不過納敏夫，所以誰都沒動。
「既然這樣，你們就各忙各的去吧，王進才留下。」王進才是賀蘭部的二把手，納敏夫不在期間由他掌事，自然需要多交代一下。
待眾人都出去了，王進才說：「進禮年紀小不懂事，大哥別見怪。」納敏夫翻了個白眼：「瞧你這話說的，我是他大哥，見什麼怪。進禮是一片赤誠，不過他這性子真得改改。總這麼毛躁怎麼挑大樑。」
王進才哭喪著臉說：「大哥，咱家房子都要塌了，還挑什麼大梁。你要是不在了，我可管不住這麼多人，去青海，你說得容易，去了之後還能剩下幾個？尤其是新來的那些察哈爾人，肯跟著我們吃苦嗎？」
納敏夫說：「能跑出幾個算幾個，總比和金兵硬碰硬強。只要人活著，總會有機會，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又交代了一下之後的安排，說了小半個時辰，最後說：「你把去過京師的兄弟集中起來，讓進禮統帶，我有事讓他們辦。」
王進才應了，最後試著問道：「就不能我留下，你帶大家走嗎？」納敏夫說：「我留下，還有點指望，你留下，能扛幾天？」
王進才的能力並不突出，雖然經過幾年的歷練，辦事穩妥，不出岔子，卻非大將之材。納敏夫一直深感帳下無人，他只能從甘肅邊軍和西套蒙古這兩個小圈子裡挑選將領，衝鋒陷陣的猛人有不少，但能做指揮官的人幾乎可以說一個都沒有。本來人才來源就窄，又沒有經過高烈度戰爭的鍛鍊，自然難出優秀的將軍。
由王進才、長素、扎穆素他們帶著賀蘭部西走青海，部族的未來實在不怎麼樂觀，他們都是能忠實執行任務的能幹之人，但誰也不是能逆風翻盤的梟雄。
再看對面皇太極手下那幫人，雖然來源也很窄，可是他們經過了長達半個世紀的戰爭錘鍊。就算本來是個純粹的廢物，打了半輩子仗之後也能當個人用了。本來有一些本事的人，拿明軍當陪練這麼多年，只要能活下來就肯定會變成人才。
納敏夫擺了擺手，示意王進才出去：「你去辦吧，我也得去看看夫人們。明天一早，她們和登科、天印一起走，回黑水城。」王進才說：「你也多關心一下大夫人，別天天泡在二夫人那裡。」
他不提這事還好，提起來納敏夫就有氣，娶娜木鐘做正妻這事，納敏夫本來是毫無興趣的，是王進才非要他這麼幹。他也知道在這個問題上王進才是對的，賀蘭部這個新興部族要長久生存，和博爾濟吉特氏這樣的老資格貴族聯姻是有必要的。
但是，你有兩個老婆，一個長得像阿娜爾罕一樣，一個長得像孝莊太后一樣，你願意去誰房裡過夜？
更關鍵的是，回教徒對洗澡非常看重，關於小淨、大淨有一整套嚴格的規範，葉爾羌汗國的貴族女子對這一套當然學得一絲不苟。至於這個時代的蒙古人嘛……因為蒙古高原的水資源有限，早在成吉思汗的大扎撒中就規定不許下河洗澡，在河裡洗滌身體或物品會污染牲畜的飲水，在信仰上也是冒犯神靈。即便是到了水源比較豐富的河套地區，這個習慣也輕易不會改變。
算了，命都要沒了，也別在乎這個了。不管怎麼說，畢竟夫妻一場，好好道個別吧，明天一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