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回家

  現在洪承疇部下的得力幹將白廣恩,當年是陝西反王混天猴的部將。混天猴被洪承疇擊敗時,白廣恩與其兄白廣威一同弒殺混天猴,投降了官軍。

  白廣威之子白良柱,白廣恩的次子白良弼,自然也跟著他們的父親一同投降了。但唯獨白廣恩的長子白良輔不降,他聚集混天猴的殘部,打出了「小秦王」的旗號,繼續與洪承疇作對。而且從此不再用白良輔之名,改用小名白貴。

  剛剛得知這件事時的王瑾三觀差點被震碎,雖然早就知道陝西反王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但是複雜成這個樣子還是超乎他的想像了。

  「我活著就是為了滅自己滿門。白家只剩下我一個沒出賣兄弟,不把他們殺乾淨,混天猴大哥和死難的兄弟們英靈不安。」白貴初見王瑾時,咬牙切齒地說。

  王瑾早就習慣了農民軍中奇葩多,可奇葩成這樣的也是少見。

  這個要求倒是應該滿足,也給白廣恩留個體面。一個人一輩子叛變一次已然太多,就不要給他叛變第二次的機會了。

  王瑾不太敢想像白良輔和他的親人重逢的場景,那絕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在這個黑暗的時代,還有多少這樣荒誕的悲劇呢?

  崇禎六年十二月,李自成指揮的聯軍隊伍兵分兩路,分別沿著均水、湍水的河谷地帶前進,攻下了淅川、內鄉兩縣的縣城。

  在原本的歷史上,由於背後有左良玉等人的追擊,糧食又不足,聯軍不得不冒著臘月的風雪急急忙忙地南進,先在湖廣擦了個邊,然後倉促進兵陝西。在行軍路上,死於饑寒傷病者比陣亡者多得多。

  但現在不同了,左良玉在豫北的幾次交戰中損失頗大,玄默部經過渦河之戰,士氣大挫,經費也花了大半,抵擋高迎祥尚且困難。所以,闖營周圍暫時沒有強敵,比歷史上多打破了幾個縣城,又有少室山運來的糧食被服,得以在豫西山區安全過冬。

  內鄉縣是平原和山區的交界,淅川縣乾脆是被山包圍,這天寒地凍的,剛剛在豫北經過苦戰的官軍不可能追到這裡來。

  這個新年,李自成身邊的兄弟少了一大半。王瑾和劉體純奔伏牛山去了,馬重僖留在盧氏,李安和白旺在少室山,劉宗敏帶著劉芳亮、袁宗第、馬世耀、劉汝魁、白鳩鶴、古自存、高應雙、胡守祿八個隊長去了內鄉。李自成感覺冷清了不少。

  尤其是,王瑾居然還打算讓闖軍分兵。

  王瑾提出,闖營返回陝西之後,要先預留退路,在商南、商州、山陽三地之間的商洛山區建立山寨,留一個老管隊在這裡。

  這還不算什麼,王瑾還讓李自成分一支兵越過漢水,穿過鄖陽府,進入竹山、竹溪一帶。

  從竹山縣再往南,是一片蒼茫的大山,哪怕在二十一世紀,這裡也不是什麼人煙稠密的地方,反而流傳著「神農架野人」的傳說。

  在這一片山區的最南端,隸屬興山縣的地方,便是另一時空闖軍的最終謝幕之地——茅麓山。

  嚴格來說,歷朝歷代的中央政府從來沒有真正統治過川楚交界的這片大山。各地的流民逃亡入山,形成了一個個像桃花源一樣的地方。明朝成化年間的時候,這裡還爆發過大規模的流民起義,鄖陽府就是為此而設立的。至今,這一帶的山區仍有大量不在官府戶籍的「棚戶」。

  棚戶問題貫串明朝始終,一直也沒能解決,棚戶如果不能下山落籍,便被視為「賤民」的一部分。尤其是在荒旱之年,棚戶與官府的矛盾更加突出。在江西,還有許多逃亡奴僕加入棚戶,醞釀著巨大的風暴。

  江西的事闖軍暫時還管不著,但是從四川夔州到湖廣歸州的長江兩岸,也就是夔東地區,是闖軍立刻就可以影響到的。

  王瑾並不覺得在這個時空闖軍還需要夔東做大本營,但是他依然認為提前在這裡經營很有必要。這裡扼守川楚之間的交通要道,官軍進山圍剿卻要花費高昂的成本,是一個讓各路農民軍歇腳的好地方。

  根據夔東十三家的經驗,在這一帶的山間盆地開墾的田地也能供養不少人口。在另一時空,到了康熙二年的最終決戰時,不計王光興、賀道寧等部,地盤已經大大壓縮的闖軍西山七將仍然能拉出五萬兵馬。雖然惡劣的自然條件決定了這裡不可能成為爭奪天下的根據地,但是很多東西從無到有的建設還是需要這裡。

  闖軍需要根據地,哪怕是像土匪山寨一樣的小據點。

  李自成當然會聽王瑾的。分兵不是大問題,返回陝西之後,闖軍不會擔心兵源不足。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頭領和老兵的數量減少,會削弱部隊的戰鬥力。

  最讓李自成覺得不爽的,就是這一分別就不知道何日才能和這些分兵出去的兄弟們相見。

  「闖將,這大過年的,你也不休息休息。」亂世王郭應聘、薛仁貴焦得名、混天星郭汝磐三人提著酒肉來了。李自成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有朋友在身邊,總歸是好事。

  「古人說,『近鄉情更怯』,新年一過,我們就要回家了,只不過這個家卻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不打贏洪承疇,我們就是沒家的人。」焦得名放下酒杯,「一個曹文詔已經讓我們焦頭爛額了,可曹文詔之於洪承疇,不過麾下一將而已。」

  李自成說:「不和真正的高手過招,那不就是和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洪承疇越厲害,就越能幫我們練兵。」

  郭應聘嘆道:「這真是用人命來換強軍啊。」李自成說:「我們既然造了反,原本就是要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一條生路。若是我們沒有打贏洪承疇的本事,不管跑到哪裡去,等皇帝老兒湊夠了錢,都能讓洪承疇追殺過來,到時候我們又往哪裡逃呢。若是我們連洪承疇、盧象升這樣的人都能擊破,其餘碌碌之輩,也就不足道哉,放眼天下,只剩下一個敵手了。」

  郭汝磐奇道:「還有誰比洪承疇、盧象升更強?」「關外的金國可汗,愛新覺羅·皇太極。王瑾時常提起他,說他比洪承疇更厲害得多。」李自成說,「你們知道皇太極剛登汗位的是時候,遼東一斗米值多少錢嗎?」

  郭汝磐說:「你就直說吧,這我們如何猜得。」李自成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郭應聘說:「八錢?可真他媽夠貴的。我們造反那年米價才七錢。」李自成說:「八錢?那就和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了。八兩!」

  三位掌盤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都是經歷過陝北大饑荒的人,可也從來沒見過如此離譜的糧價。李自成說:「陝西的米價要是漲到一斗八兩,洪承疇能活過一年嗎?可是在遼東造反的那些人如今卻都死了,你們說這皇太極厲不厲害?左良玉,鄧玘,都是他的手下敗將,曹文詔再厲害,也沒在金軍那兒占到什麼便宜。」

  「建州之強,更甚於當年的完顏,大明之爛,更甚於當年的大宋。靖康不遠矣。然而有了靖康之恥,又沒有岳爺爺、韓世忠這樣的人,崖山亦不遠矣。」李自成平時不愛說這些,倒是王瑾經常這樣講,也就是今天喝了點酒,才發起議論來。

  「別說是靖康、崖山,你就是告訴我明天就天崩地裂,也沒什麼奇怪的。這個世道,出什麼事都不稀奇。」焦得名無奈地搖了搖頭。郭汝磐嘆道:「我也讀過幾年書,自以為見多識廣,但識得你闖將和王總制之後,卻總覺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我何嘗不是井底之蛙。」李自成也嘆了口氣,他端起酒杯,「也不必管那麼多。洪承疇就是蓋在我們井口的蓋子,要是不把他掀開,我們別說觀天了,喘氣都難。先不用別人,同他較量較量再說。」

  焦得名、郭應聘、郭汝磐一起端起酒杯,郭汝磐笑道:「共飲這一杯,給洪承疇送行!」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