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倒了霉了,他們在武安喝酒吃肉,把我們派到這個鬼地方來。」「誰讓我們不是左鎮台的嫡系呢,陳游擊又不會巴結人。」兩個士兵悄悄議論著,全沒注意伍長從後面慢慢靠近他們。
「你們懂甚!」伍長大聲呵斥,把兩個小兵嚇了一跳,「流寇慣會翻山越嶺,前些日子派去直隸的探馬找不到流寇的蹤跡,還有一些沒回來,說不定他們正躲在哪裡,打算偷襲我們呢。」
這支官軍隊伍一共有一千多人,指揮官是剛剛被提拔為游擊的陳永福。
在昌平將領中,陳永福是比較不合群的一個。首先是因為他的出身寒微,並非將門世家出身。陳永福幼年失怙,後來淪落到街頭乞食的地步,為了混一口飽飯吃,才投了軍,成了明末邊軍一小兵。沒想到這個職業對他特別合適,陳永福作戰勇猛,又為人仗義,很得兄弟們擁戴,多年來漸漸從一介小卒做成了軍官,直到現在躋身中層。
但即便如此,不少世家出身的同袍對陳永福依然歧視,呼之曰「陳老花子」。陳永福則乾脆把這個稱呼正式作為自己的綽號,反正他本來就做過叫花子,不管別人提不提這都是事實。陳永福反而以此為榮:我一個乞丐都能立下這麼多軍功,當上游擊,那幫靠拼爹上來的人一個個都不如我,這難道不是一種榮譽嗎?
陳永福也拿自己的出身作為激勵士兵的工具:看到了吧,只要你們好好干,將來就能和我一樣。雖然自願加入官軍或者抓壯丁抓來的流民乞丐有很多,而陳永福只有一個,但是這並不妨礙士兵們因此對未來抱有幻想,也不求做什麼都司、游擊,哪怕能當個把總,一輩子也值了。
陳永福不合群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像其他昌平兵將領那樣做事毫無下限。為了維持軍隊開銷,搶老百姓是難免的,但陳永福只會有節制地強征錢糧,不會像左良玉、陳洪範那樣去肆意奸**女、殺良冒功。
剛從昌平南下的時候,因為在天子腳下,左良玉不敢太胡作非為。到了直隸南部,盧象升像防賊一樣盯著他,各地都有鄉勇結寨自保,他也沒什麼機會。現在終於來到河南境內,左良玉可算撒了歡了。
剛到武安,左軍便徵用了小半個縣城的房屋,原來的房主若是沒及時逃跑,便成了奴才,天天給官兵燒火做飯,甚至妻女被玩弄也敢怒不敢言。每隔幾日,左良玉便出城「剿匪」,歸來時馬鞍掛滿首級,馬後用繩子拴著年輕女子,步卒們有牽著牛的,有拎著雞的,有抱著包裹的,有扛著麻袋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們剿的是什麼「匪」。
陳永福實在受不了左良玉的這種作風,但他也不可能阻止左良玉。所以他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帶著自己的部隊來到了武安西北,黃澤嶺以東的地帶。
這裡雖然窮,倒也能徵到足夠的糧食,可以安身。因為有的人家殺了年豬,官軍還搞到些肉食。陳永福之所以來這裡,一方面是不願和左良玉為伍,另一方面也是擔心這裡出問題。按理說,流寇要到武安來,一定要突破盧象升的阻攔才行,可萬一盧象升那邊出了什麼意外,昌平兵就有可能在全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偷襲,還是小心警惕為好。
儘管左良玉對軍紀毫不約束,但是他的水平還真不低,其實他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來到河南之後,湯九州被調到了河南巡撫玄默麾下,玄默又派了芮琦來支援左良玉,王士英的殘部也在王繼統、劉景耀兩個守備的帶領下前來參戰,所以現在左良玉的總兵力有上萬人。芮琦的兵馬多為豫北本地人,他們來了之後,昌平兵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劫掠了。所以左良玉讓自己的嫡系兵馬趁著這段時間多多打糧,把和自己不對付的陳永福支使過來警戒。
「不不不……不好了!流寇!」跑來報告的軍官一臉驚恐,因為怕擾亂軍心,又不敢高聲說話。陳永福急忙傳令兵馬集合,這才問具體情況,那軍官顫抖著說:「摩天嶺的小路上,全是流寇!好幾萬人!」
他會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陳永福的兵馬只有一千多人,別說是幾萬流寇,就是幾萬流民也能把他們踩死。陳永福倒沒想到流寇這樣大膽,摩天嶺的小路最窄除僅能容一車,流寇幾萬人馬,竟然從此處偷越,倘若官軍在此設伏,他們豈不是毫無抵抗之力。
但是轉念一想,陳永福也清楚,流寇敢行此險著,就是因為早就得知左良玉在武安幹的事情。既然官軍主力在忙著搶掠百姓,他們這樣大搖大擺地進軍當然沒有風險。
其實風險也是有的,如果陳永福堅決發動攻擊,他以逸待勞,在這樣有利的地形下,可以讓流寇死傷數千人。可是這樣一來,陳永福這點兵馬怕是也逃不掉了。陳永福雖然很為朝廷賣力,可還沒到大無畏的程度。他立刻下令,拋棄各種罈罈罐罐、沉重家什,全軍迅速撤退。為了避免驚動流寇,他並沒有下令放火燒毀營寨。
谷可成和黨守素安全占領了空無一人的營寨,黨守素不屑地說:「本以為能有一場好廝殺,沒想到這些官兵這般不濟事。」谷可成說:「我倒盼著以後遇到的官軍都望風而逃。你看這些營盤,扎得很是得法,那邊山上的小寨我們之前偵察的時候都沒發現。還有就是,我們居然沒發現官軍是什麼時候跑的。這伙官軍的本領不在李卑、尤世祿他們之下,接下來很快就有惡戰了。」
谷可成立刻派人給後隊報訊,後面的人馬陸續跟上。
左良玉倒是成竹在胸,雖然流寇的兵力多達四萬,但是其中混了不少老弱病殘,其實真正戰兵的數量未必比官軍多很多。他的一萬多人就算不能擊破流寇,也不會被流寇滅了。
更重要的是,左良玉根本不相信流寇會主動和他拼個你死我活。在他看來,流寇們拼死拼活造反難道能不求財嗎?他覺得只要不礙流寇的財路,讓流寇放手去搶,流寇怎麼可能放著老百姓不打來打官軍。所以,他認為何時出擊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至於剿匪,對他來說不是目的,只是升官發財的手段。反正砍了這麼多人頭,「軍功」已經有了,在皇上那裡不僅能交差,還能受賞。
如果有機會,左良玉肯定不會放過李自成的人頭這樣的大功,但是左良玉對於徹底消滅流寇並無興趣。流寇要是滅了,他就得回昌平戍邊去,說不定還要回遼東和金軍玩命,哪有現在殺刁民、玩小娘子的日子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