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州只用了一個上午就易手了,為了保證攻打遼州的突然性,闖軍放棄了沿途打土豪的計劃,全速前進,直搗遼州。
遼州的官員們認為流寇已經被官軍趕進山了,根本沒做提防,馬重僖率領的山西籍闖軍士兵混在早上進城賣菜的百姓中,輕易奪取了東門。知州李呈章被擒,審訊後處決,一同被殺的還有劣紳、胥吏、家奴、地痞十餘人。其餘佐貳官員一部分自殺,一部分被俘,還有一些藏匿到了民間。
被捉到的這些人雖然哪個也不是清官,但是也不算有血債,全部沒收家產後驅逐出城。城內的胥吏和士紳富戶們也照此辦理,除了兩家名聲特好,動他們實在說不過去的之外,只要稍有惡名,就抄家驅逐。
這些逃亡者很快就會把消息帶給官軍,官軍離得並不是很遠,大概幾天之內就會來,在此之前,闖軍要趕快做好戰鬥準備。李自成也想過能不能官軍來了就放棄遼州逃走,但是還是覺得這個辦法不行,官軍只要一「收復」遼州,就會掉頭去追王自用,根本爭取不了多少時間,只有在遼州與官軍打一仗,才能真正幫王自用拜託這個危險。
田見秀放出風去,說陝西官軍馬上要來攻城,很快就有百姓扶老攜幼離城避難。官軍,尤其是外省官軍來了之後會做什麼,這個時代的老百姓都是有充分的心理預期的。但是現在已經是臘月二十四了,這天寒地凍的,如果在農村或者鄰近州縣沒有親朋可以投靠,很多老百姓都是無路可去的,出了城也是凍餓而死。
闖營諸將商議了一下,也考慮到修武之戰的經驗教訓,輜重和傷病員隨軍一起行動的話,很可能成為累贅。最終決定由馬重僖和白旺帶一個大隊保護輜重和傷患沿著遼陽水進入八賦嶺中躲避。城內的百姓要進行統一整編,所有十二到五十歲的男子留下,其餘人都隨馬重僖一起走。
不用說,這條遷徙之路必然是十分艱苦,全程大約六十里,以大隊老百姓的速度,順利的話也要走兩天,不順利的話三四天也有可能,肯定會有不少人倒在路上。但是畢竟跟著闖軍一起走有棉服和糧食可以取用,也不會被土匪襲擊,安全性比百姓自己逃難高得多了。
闖軍沒指望能打贏官軍,他們最後肯定是要放棄遼州突圍的,指望官軍苦戰之後不殺掠百姓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百姓留在城裡也是個死。但是為了彌補闖軍人力的不足,青壯年男性還是要留下,等到突圍的時候,他們也有足夠的體力跟著闖軍跑出去。
遼州的百姓的確是遭了一場無妄之災,官軍和流寇的戰鬥原本與他們是毫無關係的。李自成的方案雖然能讓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活下來,但死傷者也必然很多。闖軍當然有他們不得已的理由,但是這些理由對遼州百姓來說都是無意義的。
王瑾最清楚保護王自用部的意義,王營的老兵們是之後十二年,如果局面不好的話可能是之後三十年軍隊建設的種子。尤其是劉體純和劉汝魁,如果他們的軍隊被官軍消滅了,將來李自成面對洪承疇的時候還能不能抵擋得住?所以他狠得下心來,但他也並不認同自己的做法。如果能做到,他也希望闖軍變成真正的王者之師,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對於李自成來說,這是一道更單純的選擇題,是王自用他們死,還是這些被捲入戰爭的遼州百姓死?
一邊人多,一邊人少,一邊是自己的朋友,一邊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絕大部分人在此時做出的選擇都會是相同的,但並不意味著這樣的選擇一定正確。
這還是只是相對簡單的問題,這世上還存在更艱難的選擇。比如敵軍圍城,糧食斷絕的時候,是否要靠吃人來堅守?當敵軍強大到目前無法戰勝的時候,是否要拋棄一部分人來保存元氣?
這些選擇永遠都會存在,永遠都沒有正確答案。
第二天一早,馬重僖和白旺帶著隊伍出發了,滿城百姓哭天搶地。闖軍動手拆除城外的建築,清掃射界,將建築材料拉回來修築城防工事。雖然闖軍也給這次拆遷行動提供了銀錢補償,但這一番折騰也足夠遼州人受的了,就算戰鬥結束之後他們能夠回來,在冰天雪地里重建家園也是極難的事情。
留下來的丁壯共有三千來人,一來他們的家眷都跟著馬重僖走了,二來官軍破城之後他們也絕不會有好下場,所以這些民夫的忠誠度暫時不必擔心。李友負責統率全部民夫,每個士兵看押五個民夫,負責執行搬運物資、修築工事、鍘草砍柴等輔助工作。李友隊在修武之戰中損失最大,新兵比例極高,所以這次也不指望他們上陣。
其餘九個隊中,袁宗第負責東門,高傑負責南門,劉芳亮負責西門,谷可成負責北門,趙勝、李文江、辛思忠、馬世耀、謝君友五隊留於城內,隨時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官軍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張宗衡緊急命令尤世祿、李卑所部改向遼州前進,一定要在新年以前迅速收復遼州。
官軍們罵著街服從了命令,自從入晉以來,秦軍和新上司相處得很不愉快。本來調他們來之前說好山西官府會協餉,結果來了之後根本沒有兌現,別說軍餉了,就連糧食、營地都沒有保障。
山西的地方官當然有一萬個理由哭窮,朝廷、省內天天向他們要錢要糧,正賦、加派層出不窮,歷年積欠久久不清。官軍可不管這個,不給就直接動手搶,自從入晉以來,秦軍與山西兵還有本地鄉勇發生的衝突連續不斷。
追擊王自用的一路上,官軍頂風冒雪長途跋涉,紀律當然好不了,一路上奸淫擄掠的事件時有發生。萬幸的是,李卑是官軍中少有的一個有節操之人,一直在約束自己的部下,不許他們胡作非為。
「協台,尤人龍的兵又跑去搶糧食了,照這個速度,我們二十七日肯定趕不到遼州。」馬科焦急地說。去年和李自成交手之後,馬科官運亨通,如今已經是參將了,作為李卑的副手參與此次作戰。馬科倒不覺得搶老百姓的糧食有什麼不對,他更擔心交不了差,張總督怪罪下來該怎麼辦。
李卑也沒辦法,他是個副將,尤世祿是總兵,尤世祿的兒子尤人龍想幹什麼,不是他約束得了的。而且他的處境也很艱難,軍紀好、不搶劫的後果就是軍隊又凍又餓。李卑這支軍隊除了半路加入的馬科部外,從軍官到士兵幾乎全都是榆林老鄉,互相之間沾親帶故,凝聚力很強。李卑在軍中擁有很高的威信,否則也不可能維持得住軍紀,但不論多凝聚力多強的軍隊,挨餓時間長了,人心還是會散的。和李自成一樣,李卑也面臨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