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亮了,田見秀休息去了,劉宗敏來頂他的班,安排兵馬開拔。李自成拍了拍老槐樹:「老丈,這大樹可不小啊,有多少年了?」老人說:「這是洪武年間的時候,我們祖上從山西洪洞大槐樹遷來此地,帶了家鄉一捧土,不料土中竟有一顆槐豆,便種在了這裡,迄今已有快三百年了。此樹頗具神異,鄉人有求之時,來此樹下禱告,多有應驗。我們早就想在此修一座廟宇,只是一直沒湊夠錢。」
「若是有朝一日我們闖軍能打回來,我來蓋這個廟吧。」李自成也對著槐樹拜了拜,翻身上馬。滿城的兵馬已經動了起來,如同一條長龍向東而去。
「五頃寺大廟,廟前有槐樹,樹比廟還大。」在另一時空的三百多年後,寧郭依然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在那個時空,李自成也許下過這樣的諾言,但是他卻沒有回來,本地的老百姓自己蓋起了這座廟。
和這個年代無數的遺憾相比,這座五頃寺的遺憾實在是再微小不過了,但即便是這樣微小的遺憾,也有必要去修正。
修武縣城內,知縣劉鳳翔正緊鑼密鼓地部署防務。修武縣沒有官軍,只靠本地的鄉勇民壯,守城是相當困難的。
懷慶府城的陷落給了修武人極大的震撼,而官軍在修武搶掠一番便逃走了,更讓他們覺得守城無望。稍有資財的大戶,都已經拖家帶口地外出避禍。
李自成和張天琳原本沒打算攻打修武,但是探子來報,城內的防禦實在是太爛。劉鳳翔雖然努力想振作一下,但是他對於打仗實在是外行,城內紳民又不是一條心。聯軍在懷慶的所作所為已經傳到了修武,王瑾又選了幾個寧郭城的百姓,每人賞了點銀子,讓他們去修武縣向自己的親朋鄉鄰宣揚闖軍只殺官不殺民。修武的守城力量主要是本地鄉勇民壯,他們如果堅持抵抗,很可能在戰鬥中被打死,但若是直接投降,便能像寧郭城的人一樣安然無恙,這種時候,誰還肯反抗呢?
修武縣還有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城牆太矮。既然這個城池這麼好打,李自成和張天琳便轉變了態度。懷慶淪陷,藩王被戮,如此嚴重的事態,崇禎必定是極為關注,所以,王士英斷然不敢跑得太遠。懷慶府境內沒發現王士英的蹤影,那他多半躲在獲嘉、原武附近。既然如此,修武就是闖軍進入戰區前經過的最後一座城市,不妨以這裡作為前進基地。城市雖小,卻也能提供很多在鄉村難以籌措的資源,縣城裡有更多的醫藥,也更方便徵調工匠、民夫,而且還有現成的房屋可以安置家屬和傷員。
「流寇想幹什麼?」一名本縣的團總向城下望去,只見城外無數敵兵逼近,背上都背著一捆柴禾。旁邊另一位團總說:「管他們幹什麼,快開炮,把流賊打退!」
這些縣中團練的負責人要麼是本地的士紳子弟,要麼是受聘的鏢師一類的武師,若論刀法槍法、拳術氣功,的確各有各的能為,若要比試武藝,王瑾、王文耀、劉芳亮這些闖軍中武功最高的人也不見得能贏他們。然而這些人就連打群架都不擅長,更別說指揮軍隊作戰了,對於火器則是純粹的外行。對手離縣城還有一里地,城頭的火銃、土炮便噼里啪啦地開了火,當然什麼也沒打著。
李過和張天琳的四哥四虎張四祥率領士兵們沖至城下,將浸過水的柴捆扔在城牆下面,漸漸壘成了一道斜坡。城內沒有專業的弓手銃手,稀疏的火力造成了一些傷亡,但根本阻止不了柴垛越來越高。城頭扔下幾個火把,但這麼一點火根本點不燃這些濕柴,轉眼就被拍滅了。袁宗第帶領闖軍的弓手、銃手壓制城頭,鄉勇們紛紛閃避。雖然城頭也有兩口大鍋熬著熱油,卻沒人敢直起腰來去抬它們。
柴垛的高度差不多了,高傑和謝君友率部衝上了城頭,一旦到了短兵相接的階段,戰鬥就沒有懸念了,敢於抵抗的鄉勇被殺翻剁倒,其餘的皆作鳥獸散。不到半個時辰,全城都已被占領。
劉鳳翔帶著小妾和幾個僕人試圖潛逃出城,被李友擒住。單是從他隨身箱籠包裹中搜出的金銀、首飾、衣物,就抵得上他四五十年的俸祿,所以也不必再調查什麼罪狀了,拉回十字街頭便砍了頭。張天琳看中了劉鳳翔的小妾,要留她做個壓寨夫人。
闖軍內部對於女色一事規矩極嚴,強搶民女是決不允許的,但是既然允許家屬隨軍,就總歸有漏洞可以利用。這年頭的婚姻,本來也不可能完全保證「自願」,尤其是被闖軍殺掉的官紳家屬,被以「自願婚配」為名留在軍中的不在少數。就連王瑾也對此不聞不問,因為這事根本沒法追究,他總不能挨個去問兄弟們的老婆是不是自願的。就算問出來又能怎麼樣?難道趕出軍營?那和直接殺了她們有什麼分別。
還有的人的老婆是沿途買的,不是從人牙手裡,而是直接從她們的父母、兄長甚至丈夫手裡,基本上都是家裡窮得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出賣人口。雖然女人也不一定是自願,但是無論是按照大明的法律還是這個年代的普遍價值觀,這種做法都沒有問題。買了別家的女兒做正妻,留下的錢讓他們家裡其他人活命,這種做法甚至被認為是「善事」。至於其他反王,像張天琳這樣不強搶民女就不錯了,絕不會有人覺得搶敵人的小妾當壓寨夫人有什麼不對。
闖過聯軍駐紮在修武縣,王文耀立刻派出夜不收,前往東邊的獲嘉、原武二縣尋找官軍的下落。
然而,他們一無所獲,根本不見王士英的蹤影。
李自成、張天琳等人都有些佩服這幫官軍了,這個時候還敢消極避戰。但是他們可以避戰,聯軍卻不行。高迎祥派人送來消息,官軍猛如虎、虎大威兩部正在南下,許鼎臣調集了麾下張應昌、苟伏威、史記、頗希牧等部,向晉東南地區集結,張宗衡派出了部將白安,補充到許鼎臣的部隊中,昌平的援軍也在趕來的路上。
如果讓這些官軍全部集結,李自成、王自用他們絕不是對手,而且這遠不是官軍的全部實力。洪承疇援晉的計劃原本暫時擱置,但是懷慶除了這麼大的事情,洪承疇一定會派出比原計劃更多的兵力增援山西戰場。河南兵馬的動向尚不明朗,盧象升的兵馬也沒有動作,這還是在登州叛軍牽制了大量明軍兵力的情況下。假如鄧玘、陳洪範、劉澤清、祖大弼、祖大樂、祖寬這些人都能抽身出來,甚至再調京營兵馬來參戰,那簡直就是壓倒性的力量,以三十六營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
就算是對此早有預料的王瑾,對於大明朝的兵多將廣也頗覺震撼。如此之多的明軍,而且不是在懷慶遇到的那種濫竽充數的雜牌,而是真正的主力部隊,就算是面對金軍主力也能一戰。要從他們的包圍圈中殺出一條血路來,不知要付出多大的犧牲。
當然,這不是信長之野望的世界,拿修改器調出幾百萬大軍就能都堆上來。明軍可以調動的軍隊雖多,卻不能一股腦地一起上。資金問題更是嚴重困擾著明軍,如果單靠人多就有用的話,崇禎早就這樣幹了。他之所以拖到鄭王被殺才下定決心,就是因為這樣的行動實在是耗資巨大,令明廷難以承受。
太行山區地形複雜,三十六營可以發揮機動性強的優勢,避實擊虛。但問題是,無論王自用、高迎祥還是李自成,都不具備指揮二十多萬人作戰的能力,而且這二十多萬人中的大多數也未必聽他們指揮。
所以,現在闖過聯軍也顧不上考慮官軍集結之後的事情。李自成和張天琳決定先打再說,搶在官軍集結之前先把眼前的王士英打垮,這樣就能讓整體態勢變得好轉一些。至於接下來要怎麼打,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