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玘部就要麻煩很多,他們的駐地雖然在遵化,但人員大多是四川人。鄧玘原是四川副總兵,己巳之變中率兵六千勤王,之後就一直駐守遵化。長期奔波在外,川軍士兵的厭戰情緒很強,鄧玘本來已經要求率部還鄉了,但由於登州之亂的突然爆發,朝廷還是沒同意他的請求,將他們調來了登州。
原本興致勃勃準備回家的軍隊,突然被告知要去打硬仗,全軍官兵的情緒當然高不起來。但是鄧玘部的逃兵倒是很少,原因很簡單,這裡離四川老家三千多里,逃了也回不去。
鄧玘部的軍紀非常堪憂,為了安撫士兵情緒,鄧玘縱容他們到處奸淫擄掠,殺良冒功。郭君鎮的隊伍就與一隊下鄉劫掠的官軍遭遇了,雙方混戰一場,沒想到這些官兵極不好鬥。雙方的兵力差不多,郭君鎮突然襲擊正在分散搶掠的官軍,本來應該是十拿九穩,可沒想到官軍迅速組織反擊。雖然最後官軍還是落荒而逃了,但雙方都戰死了幾十人,也只能算打了個平手。
一般人提起明末歷史,只知道關寧軍、東江軍、天雄軍這些有名的部隊,殊不知四川也有強兵。他們在平定奢安之亂的過程中積累了很多經驗,因為長年與西南土司打交道,更擅長几十人的小規模混戰,對於山地戰、突襲戰這種農民軍對付一般官軍時的撒手鐧有更強的應對能力。
後來,鄧玘部直到崇禎八年都沒能回家,忍無可忍的士兵發動了兵變,鄧玘墜樓身亡,這支軍隊被左良玉趁機吞併。崇禎十年,四川總兵侯良柱部被闖軍殲滅,其他四川軍隊又在與搖黃十三家的戰鬥中損折太多。四川並非朝廷重點關注的地區,是以川軍的經費奇缺,部隊損失了就很難補充,於是川軍就此沒落。等到崇禎十三年張獻忠、羅汝才入川時,四川的本地駐軍已經十分虛弱,全都一觸即潰。當然,崇禎大帝不會認為這是他沒關心川軍導致的,而是讓四川巡撫邵捷春背這口鍋。
但現在是崇禎五年,川軍的戰鬥力還十分強悍。王瑾接到郭君鎮的報告之後,立刻決定出兵驅逐川軍。就連剛入伙的昌平兵們都士氣高漲,雖然他們對保護老百姓沒什麼興趣,但是淄川是自家山寨打糧的地方,川軍這樣竭澤而漁地搶劫屠殺,豈不是要砸山寨的飯碗。來山東的路上,昌平兵和四川兵就為了爭奪營地打過群架,死了幾個人,這回正好報復。
王瑾留下辛思忠帶著郭君鎮、賀宏器看家,自己與高傑帶了辛來虎、李明義、劉弘才、劉文炳、黃色俊、武平孝六隊人馬,共兩千五百餘人殺下山來找川軍的晦氣。
王瑾此舉其實非常冒險,鄧玘部有六千之眾,王瑾這點人馬要是真的和他們的主力碰上,非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可。但是鄧玘部之所以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劫掠,就是因為他們是過路的客軍,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用負任何責任。所以,他們也絕不會為了搶老百姓就出動主力,一旦發現本地鄉勇的抵抗力度很強,一定會選擇退走,去別的地方捏軟柿子,而不是死死咬住淄川縣硬碰硬。那樣既沒有任何好處,又會誤了支援登萊的期限。
「大王!官軍暴虐無道,無惡不作,請大王一定為我等做主啊!」本地的土財主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來,有一種十分荒誕的效果。老百姓,甚至這種處在社會中層的人,苦於官軍,居然到了要向反賊求助的程度。在大明的末世,「官」和「賊」的身份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官隨時可能做賊,賊也隨時有可能做官。
這個村子離原山不遠,闖軍從淄川縣來來往往經常從這裡過。本地沒有什麼大財主,只有幾個小地主。王瑾對他們比較和善,來村里吃飯也給錢。這些剛剛被官兵搶過的人見到山大王們來了,倒好像來了救星,急忙來報告官軍的情況。
「房子也燒了,東西都搶走了,我家三輩的積蓄都沒了!幸好地里的莊稼都沒動,否則我全家都得上吊了。」一個小地主嚎啕著哭訴。王瑾沒興趣聽他們訴苦:「你算走運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家有地窖?縣城裡你還有親戚可以投奔。村西頭那些窮戶才叫慘呢,家裡什麼都沒了,還有好幾家的男人被殺了,留下孤兒寡母怎麼過日子。趕快告訴我官軍去哪了,有多少人,用的都是什麼兵刃,穿的是什麼衣甲。」
高傑正在村西視察,這裡住的基本都是家境貧寒的小農,官兵殺來時,婦女兒童大部分都在遠處挖野菜,因此基本上都逃過一劫,但是正在田裡勞作的男人們有很多被殺被抓。
此時屍體已經都被抬走掩埋了,高傑看著被踩得東倒西歪的染血的莊稼罵道:「他奶奶的,官兵和老家的蒙古韃子一樣狠。」辛來虎說:「韃子沒吃大明的皇糧,屠掠大明的百姓還不算最可惡的,這些官軍吃穿用的都是百姓繳的皇糧,還這樣殘害百姓,比韃子更加可恨。」高傑說:「派人回去告訴你哥,把倉里那些陳糧都拿出來給老百姓分分吧,反正再不吃就只能餵馬了。」
此時的高傑怎麼也想不到,另一時空的他,未來會成為官軍里最兇殘的一員。
當天晚上,闖軍便在村中宿營,那些被官軍搶掠之後生活無著的人每人分了幾斗糧食,無不對闖軍感恩戴德。王瑾心中卻沒有一點道德被滿足的成就感,拿馬料給人吃有什麼值得感激的。之所以這種在王瑾原本生活的世界堪稱侮辱的事情現如今都成了了不起的善行,是因為有一個讓老百姓連馬料都吃不上的官府。正應了那句話:「能力有限,水平一般,全靠同行的襯托。」
天馬上要黑了,村西口外的一間小茅屋中,蔣氏還在趁著最後一抹夕陽收拾凌亂的房間。
這間茅屋離村裡的其他建築比較遠,所以在官軍縱火的時候未被波及,但屋內也被官軍翻得亂七八糟,幾年來攢下的僅有的一點銀錢和糧食都被搶走了。蔣氏看著懂事地跟在後面幫忙的兒子寶娃,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日子不知道還能不能過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