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到了正月,但登州的溫度依然很低。城外隨處可見樵採的人群,其中不乏一些下級軍官的家屬。大量軍隊駐紮的結果就是什麼東西都貴,軍隊的家眷經常需要出城砍柴、采蘑菇、挖野菜。一來二去,鬧得登州周邊都快要寸草不生了。這倒也好,正好省得守軍清掃射界。
登萊巡撫孫元化並不在登州府城內,他去了蓬萊水城,檢視水軍戰艦。根據張鵬翼的匯報,陸路沿途的官員士紳對待登州的軍隊非常不友好,孫元化正在考慮下一撥援遼的隊伍要不要乘船從海路前往。
從登州到旅順的航路是比較安全的,但是到寧遠、錦州就不見得了。水師是燒錢的兵種,雖然朝廷已經向登州軍大筆投資,但一來這些錢不夠,二來架不住各級官吏將領剋扣,登州水師的船隻始終受到保養不善的問題困擾。
因此,孫元化特意調了天津水師副總兵周文郁的艦隊。周文郁帶來了三十條船,一千六百水兵,準備等南風起後,就把第二批援遼登州兵送到遼西。
周文郁當年以布衣投奔孫承宗,後來調到袁崇煥麾下。己巳之變時,他在廣渠門之戰中立功,升任天津水師副總兵。他留著一部大鬍子,而且有些發紅,人稱「紫髯將軍」,是明軍中比較能打的武將。孫元化在寧遠之戰和寧錦之戰中與周文郁合作過,兩人的關係還不錯。
孫元化這個人,稱不上多了不起的奇才,一般官僚該有的毛病他都有,比如說這個登萊巡撫的位置,就是他賄賂周延儒、梁廷棟等人得來的。但他畢竟是個能認真干實事的人,成天忙著添置火器、籌集糧餉、訓練部隊,大冬天的還能跑到軍營里看看,努力裱糊著大明朝這座四面漏風的破屋的一角。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最信任的幾個人正在謀劃著名一個足以要他命的陰謀。
「又是陳米!你們這些管軍需的都他娘的黑了心了!」一個士兵把手伸進斗的底部,掏出的米已經泛黃,有的甚至帶霉點。士兵劈面將手中的米撒在軍需官臉上:「拿我們當豬餵嗎?」
另外兩個士兵用力把桌案掀翻,大米撒了一地。上層的米看起來只是略微發黃,可下面的已經有褐色的了,稍微一碰就變得粉碎,還有不少石子和小蟲。
軍需官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的確每次發糧都以次充好,可從來也沒次到這個程度。見丘八們發怒了,這幾個跑腿辦事的小角色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扛得起的問題,有一個飛快地跑去向上官匯報了,其餘幾個連忙告饒敷衍,這些當兵的哪裡聽他們說話,直接一頓拳打腳踢。
「混帳,你們要造反嗎!」今天當值的軍需官「恰好」是山東人,而打人的這幾個士兵都是遼人,這句話一出口,更是激起了士兵們的憤怒。人群越聚越多,後排不知誰喊道:「他是管糧食的董大方,糧食都讓他剋扣了!」
一個量器飛了過來,正打在董大方的臉上。又有人喊道:「這就是他們用的升,只有八合!」「山東人想餓死我們!」
董大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當然剋扣了軍糧,可是他今天撥發的只是略微發黃的陳米,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狗都不吃的玩意?
有人在這裡扯著嗓子罵山東人,當然也引來了不少山東兵,很快魯兵和遼兵就互相推搡辱罵起來。山東的官和山東的兵本來是沒半毛錢關係的,可這年頭有幾個能分得清這些呢。何況當初東江兵到來的時候,山東兵給他們騰了不少營房,之後在糧餉物資的分配上,雙方的基層官兵也一直有矛盾。
對罵迅速變成了群毆,總兵張可大的親兵趕來彈壓時,已經有三個魯兵和兩個遼兵被打死,幾十人受傷。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斷了一條胳膊的董大方無以自辯,他的確是個貪官,行得不端坐得不正,這會兒解釋自己貪得沒那麼多有什麼用處。張可大立刻下令將董大方等一干負責軍需的人員羈押,參加鬥毆的士兵有四人因為在親兵制止時還手被直接斬首,其餘的人都被趕開,各歸營房。士兵鬥毆是很尋常的事情,偶爾也會打出人命,這一次的規模雖然比以往更大,張可大也沒太放在心上。
但中午剛過,更大的事情就發生了。上午領糧食被中途打斷了,張可大又沒說下次發糧是什麼時候,於是東江兵就組織了起來,直接到糧庫來要糧,和守庫的山東兵又衝突起來。這次群毆規模更大,由於雙方都有武器,一口氣死了十幾個人。這一次趕來彈壓的是撫標參將張燾,可是張燾部不像張可大部那樣以浙江兵為骨幹,是在登州新組建的部隊,大部分士兵都是遼人。張燾本人雖然只想和稀泥,他的部下們卻幫著老鄉拉偏架,山東兵見事不好都逃了,遼兵衝進糧庫,想拿多少米就拿多少米。
張燾知道自己惹禍了,急忙與總兵張可大、兵備道宋光蘭、監軍道王徵等城內主要官員商議。他們立刻派人去水城向孫元化稟報,同時派出立場比較中立的浙江兵,立刻將東江兵和山東兵隔離開。
可局面似乎不受控制了,城中到處都發生了鬥毆、搶劫、強姦、縱火的事件。張可大派人去聯絡孔有德、耿仲明等東江兵的首腦,可派去的人全都一去不回。
張可大、張燾等人意識到,這很可能是有預謀的兵變,他們立刻派兵去占領銀庫、武庫、衙門、城門等要地。但東江兵也在向這些地方集中,雙方火併了起來。
山東兵分散在城內各處,又缺少高級軍官指揮,完全是一盤散沙,根本發揮不出作用,而浙江兵的人數太少,敵不過東江兵。好在張可大的親兵們還掌握著一處城門,張可大、張燾帶著浙江兵保護登州的大小官員和孫元化的兵符印信逃出了城去,前往水城投奔孫元化。
在鼓樓上指揮全局的李九成大笑道:「成了!成了!」一旁的耿仲明、陳有福等人跟著大笑,只有孔有德一臉平靜,若有所思。
利用孫元化不在的機會突施偷襲奪取登州的確是一步妙棋,因為孫元化在遼人中有一定威望,如果一開始他就出來彈壓,很可能導致事態出現變化。他是登州的最高軍事長官,做出應急處置時也不會像張可大、張燾那樣還要先和文武官員商量。
然而這樣一來,就意味著放走孫元化,這真的是好事嗎?雖然另一時空的孔有德在捉住孫元化之後主張釋放,但是抓住再放和直接讓他跑掉之間可是有很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