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岡達街頭開了間雜貨鋪,是由泔水房重建而成的。
居民們之所以現在才發現它,是因為這段時間城內風波太多:先是競技大會熱潮,緊接著城外軍隊叛亂,領主宴會當夜全城戒嚴。
到最後,怪物和動盪都被鎮壓,枯樹上吊滿屍體。
關於那位傳奇囚徒的討論熱度也持續下降。
生活總會盪起些浪花,但不論氣勢多麼洶湧,最後都會歸於平靜,昆迪亞次等城鎮的生活就是如此。
當那些流鶯們重新開始工作,酒館賭拳的熱度再次上升,人們才把輿論重心放回到周遭瑣事上。
夜晚降臨,有些鋪面已經開始歇業。
馬販點起燭燈,準備核驗帳單,鋪子裡最近剛擺上新貨,都是些鄉下村莊裡頗有特色的小物件。
長相甜美的女雇員送走了最後那位客人,轉身沖他微笑詢問,獲得首肯以後才出門離開,正式結束今天的工作。
店鋪里安靜下來。
他去合上窗台時,感覺到陣陣陰冷,這種水汽濕沉的晚上,很容易升起大霧。
「秋季越來越深啦。」
他略微感慨,以前當馬販的時候,最怕這種生意艱難的季節。
而現在,他已經是泰岡達一間雜貨店的老闆,每月生意穩定,租住在平價屋裡,活得體面滋潤又踏實。
「托您的福,亞當先生。」
他輕輕笑起來,又瞬間收攏表情,目光深沉地走出後門,將花壇底部的暗格拉開,裡面有最新的黑市消息。
軍閥貴族間不堪的交易,總需要有人從中搭橋聯絡,以此保留那形同虛設的體面。
泰岡達擁有多重身份的人很多,畢竟在這個混沌腌臢的世界裡生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霧氣逐漸濃郁,在暮色降臨前,已經將整個城池掩埋起來。
他緊了緊毛絨外套,正打算返回櫃檯,將帳本和信息塞進信封,由下一趟馬車送出城去。
就在此時,庭院防盜陷阱滑落,有人翻牆而入。
「誰在那兒!」
「噓,是我。」
霧氣中傳來老夥計的聲音。
他們搭檔多年,從黑市中並肩走過,現在都受僱於亞當先生。
「你怎麼在這,馬車貨物清點完畢啦?」
「該死的,城外發生些詭異的事情,必須要寫進報告裡。那信封還沒寄出去吧?那就好,我們進屋子再說,衛隊長應該已經趕過去了。」
……
濃霧瀰漫在街道上,所有建築都變成輪廓。
入夜,城牆邊緣,軍營駐地外圍。
這裡原本聚集著等待分配的士兵,他們的首領在叛亂中被羈押,現在大都懸掛在城內枯樹上。
杜亨翻身離馬,手握士官佩劍,在軍禮中闊步走向草坡。
他不斷調整呼吸頻率,空氣並不乾淨,除去動物惡臭以外,還有股濃烈的血腥味。
器械往來,霧靄稀薄,盔甲碰撞,呼喊交談。
許多人正在清掃現場,並且做簡易善後。
火把終於驅散些許朦朧,整個草坡也較為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眼中——血跡如同凝膠那樣蓋在草面上,萎頓的綠意已經被刺眼的暗紅所替代。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僅杜亨眼睛發直,那些後續趕來的士兵,也都張大嘴巴,陷入短暫失語的狀態。
數十具殘破的屍體正在被分揀拼湊,那些負責搬運的士兵,表情複雜且凝重,偶爾會爆發出嘔聲。
事情發生在傍晚,霧氣和襲擊都驟然降臨,無數黑影闖進這處臨時營地。
根據倖存者回憶:
他們當時都被那些連接成片的紅點給嚇著,還沒反應過來,咆哮和利爪已經迫近到眼前……
亡者身上被咬痕覆蓋,尖牙從每個鐵皮縫隙中啃進去。
杜亨用軍靴挪開屍塊,看到了那些「襲擊者」的真面目。
居然是毛髮交錯的野狼。
它們體型各異,明顯來自不同群體,卻前所未有地聚集起來,對泰岡達臨時軍營發動襲擊。
雖然這場短暫暴動被迅速鎮壓,對方也在弓弩和利劍下死傷慘重,但究竟是什麼人,或者生物,能夠使野獸合攏臣服?
異變狼人,野人酋長,邪惡巫師……
杜亨思緒煩亂,腦中蹦出無數假想敵。
他下令將所有防禦工事開啟,並且增派巡邏人數,城池戒嚴等級上升。
衛隊長將情況回復給城堡。
阿諾德聽完報告,眼睛已經眯成縫隙,額角似乎微微凸起。
泰岡達失去了顧問,很多日常工作和城鎮規劃重新落入領主手中,那些繁重且複雜的事務在折磨他。
「你去詢問目擊者,那些狼群中有沒有和霧氣相融的大傢伙。」
「現場情報已經在整理,應該很快就能呈上來。」
杜亨負手站立,抬眼看向木桌後方——阿諾德臉色陰沉,對滿桌的文件顯得心不在焉,似乎對行兇者有所猜測。
他正打算出言詢問,玻璃碎裂聲就突然爆發,陶片像是箭矢那樣激射進來,在牆壁和地板上留下痕跡。
阿諾德軍人出身,反應極快地取過鋼劍,用制式圓盾豎起防禦工事。
他們對視片刻,卻沒有等到後續襲擊。
地面上那些陶片輪廓鮮明,原本是擺在庭院當中的秘術雕像,娜吉雅用這些特殊裝飾來抵抗怨靈和詛咒。
它們的設計者,現在已經離開泰岡達,自己也被徹底毀滅,所以看起來有幾分淒涼。
呼——
薄霧似乎開始湧進城堡,夜色變得凝實,裡面潛藏著無數危機。
「啊,那是什麼!」
「老天,有怨靈在這兒。」
「快準備銀劍。」
……
杜亨警惕地沖向窗台,微微側身向外望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些衛兵手持武器後退,並且胡亂喊叫。
隨著視線移動,霧氣已經占據庭院,而矮牆上此刻正趴伏著巨大的狼形怪物,迷霧不斷補充它的肢體,有些飄忽不定。
那白色的身軀,如同銀蟒那樣略微發暗,卻不斷流動變換。
轟隆!
它的蹄爪拍砸底座,原本停留在那兒的雕塑,此刻已經碎在房間裡。
巨狼咧開嘴角,牙床輪廓清晰。
某種夾帶警告和憤怒的吼聲穿透空氣,直接在人群腦中炸響。
在衛兵即將昏迷之際,它又瞬間淡化消失,奔跑聲在城池中遠去,卻捕捉不到任何身影。
杜亨背靠牆壁,緩慢滑落。
他剛才只是稍微探頭,瞥了眼那對桔梗色瞳孔,現在還感到昏漲刺痛。
阿諾德坐在台階上,撐著斯齊諾鋼打造的領主劍,用三根手指揉捻額頭,撫平筋脈凸起的部位。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那是霧狼,是安東維森國王的僕從。外面那些屍體,全部都是戈斯·朗佳爾的警告。
泰岡達,名義上還是附屬城池。
他並不想趕盡殺絕或者直接宣戰,而是用這種方式敲打我們。」
杜亨眼神閃爍,心底的震驚已經緩解,他問道:
「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
「應該不會……」
阿諾德側目看過來,表情中帶有審視以及思考。
「你別忘記了,那個劫持並且毆打王國公主的逃犯現在還活著。雖然不知道他苟且在哪片角落,但終究逃不掉霧狼的搜捕。」
窗外,薄霧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