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干涉主義與國際主義
阿萊克修斯上次見到艾倫·霍特林，已經是一年多以前了。
當時，阿萊克修斯還是如日中天的「業火」商會會長，經營著從魔域向霜楓嶺走私大宗商品的暴利買賣。身為霜楓嶺副參謀長的艾倫·霍特林，平日裡主管霜楓嶺的軍事後勤事務，因此在收購軍品時和阿萊克修斯多有交集。
當然，霜楓嶺軍務多如牛毛，日理萬機的艾倫，很難說和阿萊克修斯有什麼深厚友誼，兩人不過是一起喝過幾次酒的粗淺交情罷了。
然而艾倫·霍特林還是被突然出現在鳳凰台門口的阿萊克修斯震驚了：
因為他早就聽說，這位「業火」商會的魔族會長從近一年前起就無故失蹤，後來一直沒有重新現身，大約的確是已經死了……
據艾倫所知，「業火」商會收到阿萊克修斯失蹤的消息後，就火速給這位初代會長設好了牌位，然後投票選出了接管其職務的第二任會長——現在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死個會長實在不算什麼大事，要是因為領導者缺位而耽誤了商會生意的話，那餓死的可就是一大票人了。
艾倫·霍特林憑直覺感到，這個被公認已死，卻又毫髮無損地從地獄歸來的魔族商人，肯定要在「業火」商會內部掀起一輪軒然大波了……
……
每周一的晚上七點，是霜楓嶺高層們在文森特宮舉辦每周例行會議的日子。
這種慣例是在伊戈爾家族在荒原初步站穩腳跟後，由領主大人親自確定下來的——據領主大人說，領地里的各種事務千頭萬緒，如果領導層之間不互相通氣、互相監督，遲早會出現「領主大人的本意是好的，但底下人執行壞了」一類的烏龍事情。
儘管領主大人已經率軍北上，但這套周會傳統仍然被留守領地的伊戈爾家族成員們一絲不苟地堅持了下來。
只不過，每周例會的主持者，由領主大人本人，變成了卡特琳娜·伊戈爾大小姐罷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霜楓嶺癟三們其實更喜歡在卡特琳娜大小姐手底下幹活：領主大人雖然英明神武、智勇雙全，是領地建設事業不容爭辯的領路人，但實在是有點不好糊弄——一旦有人出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差錯，領主大人是真會動怒發火、往你屁股上掄大板的；
反觀卡特琳娜大小姐，為人處事就要溫和寬容得多，在由這位伊戈爾家族大小姐主持的例會上，參會的家族高層們基本都比較放鬆，遠遠不像領主大人親自主持的時候那樣壓力滿滿。
所以，當伊戈爾開拓軍政治部主任兼黃坡軍校副校長湯姆·勞倫斯先生，踩著殭屍戴夫敲響的八點鐘聲踏進文森特宮會議室時，這貨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遲到而心懷愧疚——坐在會議室首位的卡特琳娜大小姐只是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就淡然收回了視線。
不幸的是，湯姆·勞倫斯轉眼就看到，坐在陰影里的卡里姆·洛奇朝自己投來了犀利而冷酷的目光。
勞倫斯頓時沮喪地意識到，自己肯定要在領主大人那裡被這傻逼特務頭子參上一本了。
湯姆·勞倫斯垂頭喪氣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進門時，例會還在進行，正在慷慨陳詞的艾倫·霍特林，並沒有因為政治部主任的遲到而中斷講話。勞倫斯坐下的時候，艾倫正好說到：
「……我已經把阿萊克修斯先生在招待所里安頓好了。但『業火』商會那邊怎麼處理，還得看各位的意見……」
「阿萊克修斯？」勞倫斯聽到這個名字愣住了，「這貨不是早就死了嗎？」
「當初說是死了，但前幾天，這貨突然又在鳳凰台門口冒了出來……」坐在湯姆·勞倫斯身邊的內務部建築司長唐納德師傅壓低聲音，對他解釋道，「據阿萊克修斯說，他當初失蹤並不是死了，而是不小心被困在了荊棘城。但湯姆你也知道，現在的『業火』商會以為丫嗝屁了，早就換了一任領導人！今天中午，阿萊克修斯找到艾倫，要求我們霜楓嶺介入此事，幫助他奪回自己在商會中的權力和地位……」
「哈？」湯姆·勞倫斯為這樁死者蘇生、返鄉奪權的奇事咋舌不已。
艾倫說完了事情的經過，卡特琳娜大小姐便敲響了手中的議事錘：
「所以，各位，對於阿萊克修斯先生的請求，你們認為應該怎麼處理？」
「我覺得……咱們沒必要出手介入他們商會自己的事吧……」喬爾鎮長就坐在卡特琳娜小姐下首，嘟嘟囔囔地開口道，「『業火』商會雖然一直在幫助咱霜楓嶺做生意，但名義上畢竟是個獨立的商業組織——他們的領導人是自己選出來的，又不是咱們欽定的，這事兒有啥可干預的？」
「我其實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艾倫·霍特林苦笑道，「只是，阿萊克修斯一心想奪回自己的會長位置，難免和新任會長起衝突——如果讓『業火』商會內部的權利衝突鬧大，難免對我們領地的貿易事務有影響。所以，我提起這事就是想讓大家討論一下，咱們霜楓嶺到底有沒有干涉『業火』事務、控制住局勢的必要？」
在場的家族高層們一陣竊竊私語。
生性恬淡的喬爾鎮長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是不想摻和「業火」這幫魔族佬的爛攤子的；
不過，身為副參謀長的艾倫擔心「業火」內部的鬥爭失控，也不是沒有道理。
討論聲漸漸停息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投向了卡特琳娜大小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好像領主大人還在時，一切決定都要由領主大人作出一樣，高層例會上出現的的各種民主意見，最後還是要集中到卡特琳娜·伊戈爾這位領主大人的親姐姐手上定奪。
卡特琳娜輕蹙繡眉，顯然一時間無法決斷。
倒是一直坐在陰影中，神神秘秘的卡里姆·洛奇開口道：
「大小姐，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這貨一說話，一眾高層身上都感覺涼颼颼的——對於這個負責監察領地內部運轉情況的大特務，人們都沒啥好感。
「卡里姆，你說。」卡特琳娜大小姐溫和地道，顯然沒注意到參會者們的微妙情緒。
「大小姐，各位先生和女士……」卡里姆·洛奇挪了挪椅子，於是他的上半身移出了陰影的籠罩，露出了他蒼白的臉頰，「……我認為，在處理這類事務的時候，我們應該時刻向自己發問：如果是領主大人在的話，他會怎麼做？」
湯姆·勞倫斯由衷認為，如果領主大人現在在鳳凰台，那麼對於阿萊克修斯的訴求，他一定只會不耐煩地擺擺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貨想拿回會長的位子，就由他去吧……」
可惜的是，領主大人現在不在霜楓嶺，沒人真敢揣度聖意。
於是，卡里姆·洛奇沉吟著道：
「……經過我對領主大人政治藝術長時間的觀察、研究和學習，我大著膽子，把領主大人的統治哲學歸結為這麼幾個字：以不變應萬變，以四兩撥千斤！要我說，咱們也可以用這種策略來處理『業火』商會的問題……」
「有話快說，別磨嘰。」喬爾鎮長不滿地瞪了卡里姆·洛奇一眼。
如果說家族高層中有誰是洛奇不敢得罪的，那也就是約翰森·喬爾鎮長這位從鷹息堡時代起就在為伊戈爾家族效勞的老革命了。洛奇尷尬地笑了笑，繼續道：
「大家看啊，『業火』商會的會長，不是他們商會內部票選出來的嗎？既然前任會長阿萊克修斯先生又出現了，那就再舉行一次會長選舉不就得了？最後誰得票多，誰就是會長，投票結果這種事，總不能有人提出異議了吧？」
勞倫斯覺得洛奇有點過於樂觀了——上次「業火」商會選舉的時候，就鬧出過什麼公眾質疑選票舞弊、有人郵寄選票之類的破事。
「可是，阿萊克修斯先生畢竟是前任會長，既然他其實沒死，按法理來說，這會長的位子就應該是他的啊……」一個內務部文書官同樣提出了質疑，「投票選舉沒問題，可如果最後是那位新任會長得票更多被選為會長，阿萊克修斯先生從感情上肯定接受不了……」
「這就是關鍵了！」卡里姆·洛奇狡黠地眨了眨眼，「既然是投票，那麼由我們軍事統計局來組織和計票，應該是很合理的吧？我們完全用一些『技術手段』來保證，最後是阿萊克修斯先生得票更多、當選會長——有公平公正公開的『投票結果』背書，那位新任會長即使丟掉了位子，應該也不能鬧什麼意見吧？」
眾人都被這個「天才」的主意驚呆了。
「就這麼辦吧。」卡特琳娜幽幽嘆了口氣，「艾略特之前給我寫信說，他在北方物色了一位商業人才，給了對方一個『霜楓嶺貿易總經理』的職務——反正等這位總經理上任，『業火』商會內部再有什麼么蛾子，就都是這位總經理要管的事情了。」
以勞倫斯對領主大人的了解，他相當懷疑這位新來的什麼「霜楓嶺貿易總經理」，又是老闆不知道從哪搞來的漂亮妹子。
「各位，還有別的事情要匯報嗎？」解決了阿萊克修斯和「業火」商會的麻煩事，卡特琳娜大小姐重新看向在座的其他領地高層。
「的確是有一件事，需要大小姐您聽一下……」喬爾鎮長慢吞吞地開口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奧術尖塔防線的保盧斯司令的來信，說是有一批魔族商人準備北上通過奧術尖塔防線來到霜楓嶺。」
「魔族商人……這有什麼特別的嗎？」卡特琳娜眨了眨眼，費解地看向喬爾鎮長。
這一年來，得益於伊戈爾家族和帝國南方軍私下達成的減稅協議，穿越奧術尖塔防線北上進入帝國境內的魔族商隊，數量幾乎比往年翻了一番。
雖然現在已經過了每年的貿易旺季，但有個什麼魔族商隊想要通過奧術尖塔防線北上，也實在不算什麼稀奇事。鎮守奧術尖塔防線的帝國南方軍，早就對處理這些魔族商隊的通關事宜輕車熟路了，似乎沒必要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專門寫信照會霜楓嶺。
「這事還真有點不一般……」喬爾鎮長苦笑道，「保盧斯司令寫信告訴我說，這支魔族商隊在通過奧術尖塔防線的時候，表現得有點奇怪——他們自稱是商隊，卻又沒攜帶多少有價值的貨物，其構成人員也不像是正經的商賈，除了二十多個神神秘秘的自稱是商人的魔族以外，還有三十多個漂亮的年輕魔族女孩。」
「啊？」湯姆·勞倫斯瞪眼道，「不會是什麼走私人口的奴隸販子吧？」
「比這還誇張……」喬爾鎮長苦著臉道，「南方軍仔細一檢查，才發現那二十多個所謂的『魔族商人』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經過偽裝的魔族司祭！」
所有人都震驚了。
魔族司祭是對標帝國魔法師的元素力量使用者，而任何一種元素力量的使用者，在人群中的稀有程度比起大熊貓都不遑多讓。
二十多個魔族司祭，這已經超越了很多帝國領地法師團的規模了！眾人毫不懷疑，如果讓這麼一大幫偽裝為商人的魔族司祭潛入帝國，以他們的力量，恐怕足夠顛覆一些小型領地的政權、甚至在帝國大都市裡燒殺擄掠了！
「派一隊司祭潛入帝國……魔族到底想幹什麼？！」艾倫·霍特林震驚地道，「他們終於也忍不住要在大陸戰爭中分一杯羹、對帝國開戰了？」
「要是這樣倒好了……」喬爾鎮長掐著眉心道，「保盧斯司令對這幫冒充商人的魔族司祭詳加審問之後，居然從他們身上搜到了咱領主大人親自簽發的通行文牒——這幫魔族司祭這才吐露實情，原來他們竟然是遵魔族米迦列·高瑟皇子之令，在艾略特·伊戈爾大人的許可下，以外籍援軍的形式前來加盟我們霜楓嶺的暗月司祭小隊！——至於那群魔族姑娘，則全都是米迦列皇子送給咱們的女僕！」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即使是湯姆·勞倫斯，都覺得領主大人請來的這批援軍，是不是也太他媽彪悍了一點兒？
魔族和人類可是有著「克洛迪雅血誓」約束的世仇！五百年前的「末日之戰」中，死在人魔曠世大戰中的帝國將士還埋在獅心河北岸的英靈墓地里呢，結果你現在告訴我說，一幫和帝國有著血仇的魔族外援，反倒要加盟霜楓嶺這個帝國領地了？！
這破事要是被捅到帝國朝廷上，尊敬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足夠被帝國憤青們戳上幾十年的脊梁骨了！
「保盧斯司令在信里說了，他是帝國南方軍的司令，以他的立場，絕對不能就這樣把一群魔族司祭放進帝國境內。」喬爾鎮長嘆道，「不過，保盧斯司令出於對霜楓嶺的友好關係考慮，也把這件事壓了下來，沒有對外說明。現在那幫魔族司祭就滯留在奧術尖塔防線，既不能入境，也不想回魔域，卡住了……保盧斯司令讓咱們想辦法解決一下這碼子爛事。」
「總不能讓那群魔族司祭打道回府……」卡特琳娜咬著牙道。
——跟弟弟相處時間久了，即使是這位貴族大小姐，也知道一隊魔族司祭是多麼寶貴的元素力量：要是從米迦列·高瑟皇子手裡好不容易討來這麼一支援軍卻又礙於什麼「種族世仇」放跑了，那可是不折不扣的敗家子行徑。
「問題就在於，保盧斯司令那邊怎麼交代。」艾倫·霍特林點了點頭。
「還能怎麼交代？咱們就直接堅持說，那幫魔族司祭就是來做生意的商人——怎麼，元素力量使用者還不能經商了？至於什麼外籍援軍的事情，只能請保盧斯司令當沒看到了……」卡里姆·洛奇悶悶地道，「保盧斯專門把這件事寫信通知我們而不是直接遣返那群司祭，不就是想要藉機撈一筆？作為讓他患上健忘症的代價，咱們恐怕要給南方軍那邊送不少真金白銀了……」
「也只能如此了。」卡特琳娜感覺自己今天把一輩子能嘆的氣都嘆完了。
能收穫一支魔族司祭團當然是好事，可霜楓嶺居然還要平白無故給別人交一筆好處費……這讓平時騙慣了別人錢的霜楓嶺敗類們有些難以接受。
但他們還真不能責怪保盧斯司令：放一支魔族司祭團入境，是不啻於叛國的危險行徑，保盧斯自己同樣也承擔著巨大的風險。
正當眾人鬱悶之時，一直在角落裡看書沒說話的凱倫·勒佩格，卻突然抬起頭，想起了一件要事：
「二十多個魔族司祭可以放進來，米迦列皇子順道送來的那幫子魔族女僕就算了，讓這幫小蹄子從哪來回哪去！」
卡特琳娜大小姐狠狠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