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友這是以身為橋，倒是頗有些佛門割肉餵鷹的韻味了。」
遠奚看著宋河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乾脆一屁股坐下，道袍披散在地上，臉上也有些許痕跡。
眸光掃視了一眼身後的牛群和那隻牛妖，頗有些疲憊。
尋找時空裂隙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更別說還要從嚴密的陣法監控之下帶著這些傢伙成功逃離……
想到這裡，遠奚抬眸看了眼已經跑到宋河身邊，乖巧坐下的小鼠，感慨道：
「要不是有你，估計就要被捉住了。」
子鼠似乎是察覺到遠奚在說它。
它轉過頭很淡定地揮舞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示意不必在意，隨後便一動不動的盯著宋河。
「噗嗤。」
遠奚忍不住笑了一聲。
說實話，她是真的挺想養這麼一隻小鼠的，且不說對方那能夠瞞天過海的子鼠神域，單單是那純淨無暇的心靈就讓她感覺很是舒服。
天機門修士雖說擅長卜算，也曾經化身為先生走街串巷見過世間百態，自然是懂得人心。
但……擅長不代表喜歡。
繁雜的心思和無窮盡的因果都讓遠奚感覺到很疲憊——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師父才花費了大力氣把她塞了進來——她師父算到了這裡有她的機緣。
要知道卜算之法的鐵律就是越是想算親近的人就越困難，更別說是有師徒名分，親如母女了。
相比於卜算的代價，給靈葉宗無條件提供的九株東方長青靈木似乎都不算啥了……
想到這裡她晃了晃腦袋。
眸光掃向了和牛群待在一起的那隻牛妖
手指間翻轉把玩著一枚銅錢，語氣淡淡地開口道：「唉，你說說，宋道友會不會救你們呢？」
圓形的銅錢被她高高彈起，又緩緩落下。
在她白皙沒有任何紋路的掌心中旋轉著，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止，也似乎下一刻就能停止。
而被她詢問的牛妖愣了愣。
碩大的身軀往同族那邊縮了縮，一張清秀的臉上滿是遲疑和糾結。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我相信……會的！」
語氣從顫抖到鎮靜。
明明長了那麼大一個個子，但聲音卻像是還沒有變聲的孩童，甚至有些男女莫辨的意思。
「哦。」
遠奚聞言，不置可否地低下頭。
她盯著自己掌心之中的銅錢，卻見銅錢刻有花紋的那一面在停止的最後一息忽然翻轉，露出了有字跡的那一面。
上面那字跡是……老無所依。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卦象了——假如她是凡人，這卦象倒是能說得過去，畢竟凡人最怕的便是無人奉養。
但身為修士，只要法力還在，世間的一切都不會是阻礙，又怎麼可能會出現老無所依這種詭異的卦象？
或者說，他們連子嗣都沒有，這卦象。
遠奚沉默著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四個字，閉著眼睛，動作相當的緩慢。
牛妖忍不住偷摸摸看了她一眼，卻驚訝地發現在遠奚的眉心，似乎睜開了一隻青銅色的豎眼。
那眼睛明明直勾勾地盯著銅錢，卻在牛妖看過來的一瞬間便轉移目光瞪視著他，裡面深邃無比，就像是有無數的畫卷在紛飛。
那些畫卷都已經昏黃的不成樣子。
上面的風景和人物也班駁褪色，但因為極其靈動，所以宛如實物一般，還在不停變幻。
歲月流逝，時光如梭。
只是這麼一眼，牛妖就感覺自己的神魂在動盪，似乎顫抖著被無數的畫卷包裹，下一秒就要被撕的粉碎一樣。
「！！！」
牛妖頓時大驚失色，連忙挪開視線。
遠奚察覺到了什麼，猛的睜開眼睛，無奈道：「不該看的東西不要看！」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將手縮了回去。
因為此時這枚銅錢上面的字跡已經消失不見，也就是那麼一個瞬間，她恍惚地一個剎那，字跡就消失了。
「天意如此。」她喃喃自語著將銅錢收好。
天機門的修士可不會認為這是巧合，一切巧合都是有原因的，或許真的是天機不可泄露，不准她看吧。
卜算不成，她乾脆閉目養神，等著宋河解決了事情，再跟宋河商議吧。
……
結果這一等就是三天。
直到三天後的某個時間，宋河張開的雙臂上面虛幻的橋樑才堪堪消失不見，他也睜開了眼睛。
眸子之中有一閃而過的金色光暈。
那金色莊嚴而厚重，卻隱約帶著一抹黃昏色。
是功德之光。
宋河雖然恢復了狀態，但明顯有些驚疑不定——這金光確確實實是功德之光，可它不是自己那個世界的功德之光……或者說，不是一個時間段的功德之光。
這功德之光明顯比自己在天道糰子那邊拿到的要「清淡」不少，裡面還帶有時光的偉力，像是從古老的過去而來。
他思索片刻，選擇將功德之光拿在手裡。
慢慢地揉捏著這團有黃昏色澤的金色光球，就像是捏麵團一樣，很快便將其捏成了一個軟乎乎的糰子形象。
隨後，他又拿起一根龍鬚筆，很認真地在糰子上面刻畫著一些陣紋，這次動作卻很緩慢。
一直刻畫了半個時辰才堪堪完成。
「應該可以了。」
他鬆開了手，那軟乎乎的糰子卻沒有落到地上，反而是化作了一片奇異的暗金色祥雲，繞著宋河飛了幾圈之後，乖巧地漂浮在他腦後的輝光神環旁邊。
就像是襯托太陽的裝飾物一樣。
本來就氣質不凡的宋河這下更是奇異。
完整地觀看了這一幕的遠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這這這，她是看錯了嗎？
沒聽說過功德之光還能產生靈性的。
那玩意雖然是近乎於全能的靈力，能夠為法寶提升潛力，也能給修士一些無法界定的便利，卻從未聽說過還能誕生靈性。
她對本來就不知道深淺的宋河更是敬畏了幾分。
但宋河卻跟沒事人一樣，笑著掃視了一眼遠奚身後瑟瑟發抖的牛群，跟她打招呼道：
「看來道友挺順利的？」
「多虧了宋兄的子鼠，不然小妹也不可能那麼順利逃出畜生道……」遠奚連忙道。
「畜生道？」宋河挑了挑眉，索性將畫卷取出，然後一揮袖袍，將牛群全部捲入，隨後又邀請遠奚進入裡面細談。
遠奚自然是欣然應允。
很快，宋河將該收拾的東西收進彌神樹內部，就和遠奚一前一後進入了畫卷。兩人在一口靈湖的湖心島上，欣賞著風景，聊了起來。
說是聊，其實大部分是遠奚說，宋河聽。
「我通過一些法門確實定位到了時空裂隙，也成功的進入到了裡面。
裡面……是六道之一的畜生道，整個世界都被造畜神教所占據。」
即使是已經離開了那地方，遠奚也忍不住有些顫抖——對一位金丹來說，這實在是有點太刺激了。
她詳細描述了自己的見聞，包括畜生道裡面的布局，造畜神教的工坊，還有他們信仰的「神」。
說這個的時候，她還取出了一個青銅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將裡面的東西展示給宋河。
而宋河在看到了裡面的東西之後，嘴角已經忍不住在抽搐了。
「……你膽子真的很大。」
他注視著盒子裡面的東西。
那是一尊漆黑的雕像，有豬的頭，牛的角，狗的四肢以及羊的身子和蛇的尾巴。
真真的就是一個縫合怪物，而且還是相當詭異也相當丑的那種，豬頭上那看似悲天憫人實際邪異至極的微笑簡直讓人渾身難受。
嗯，它丑不醜暫且不說。
畢竟涉及到惡神邪物的祭祀，都挺詭異的。
單單是遠奚居然敢把神像這玩意取回來，宋河就有點佩服這位道友了，要知道神像可是充當著「神」的眼睛，相當於隨時能夠降臨的化身。
「你是真不怕把祂的目光招來啊。」
「怕什麼，道友有沒有發現這上面有什麼東西？」遠奚眨眨眼睛，手指指著神像上面。
「嗯？」宋河認真地看了看，這才發現神像上面居然有淺白色的花藤，它纏繞著神像的脖頸和四肢，最後還打了個小巧的結。
「……怎麼會？」
宋河頓時有些震驚了。
這神像可是不大，要是這麼明顯的花藤他都看不見，那還是早點回家種紅薯得了。
「隱身，還是什麼？」
他仔細地看著它，注意著出現的面板，結果又被震撼到了……這玩意居然是六階的靈植！
【名稱】：如在困神藤·分藤
【等階】：六階下品
【狀態】：分身
①.如果我存在（金·如在困神藤專屬）：此靈植在沒有知曉存在者提醒的情況下，對於陌生人處於「不可見狀態」。
當知曉者提醒，才可以看到它。
當前不可見狀態上限為：化神初期。
②.困神（金）：根據此靈植等階，將會困住不超過「化神中期」的神明意識，在神明意識之中，神像將會等同於不存在。
「……」
很誇張的靈植。
後者那個還算正常，畢竟能困住神明的靈植……靈葉宗裡面還是有很多的。
可前者那個「如果我存在」簡直就是離譜中的離譜，沒人提醒的話，化神之下沒有可能看到它。
要是換成那種能夠暗殺的靈植，都不敢想像能夠掀起怎麼樣的腥風血雨——可就這，它還只是一根分藤，不是主枝。
這麼奇特的靈植，難道是……
宋河立刻想到了一個名字，猛的抬頭，目光灼灼，詢問道：
「你是見到我靈葉宗的前輩了麼？」
「見到了。」遠奚輕輕點了點頭，她有些遲疑地回答道：「我見到了合雲老祖。」
「……」
宋河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停滯了那麼一瞬。
活的合雲老祖啊。
他雖然很清楚合雲老祖一直在合雲洞天裡面，表面上的距離貌似也就幾座山峰，可她一直在沉睡。
即使外面有那這個她的分身在搞事情，也不算是什麼大事，畢竟不是她本人嘛。
但，這會兒忽然聽到活著的合雲老祖本尊的消息，他還真是有點小害怕。
因為這個人實在是太複雜了。
就連師父都對她有些小心謹慎，宋河當然也會小心翼翼——特別是，他在名義上沾了老祖不少的光。
事實到底如何，他最清楚。
他短暫的驚訝之後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坐直身子，繼續問道：「祖師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沒有，她只是發現了我，看我在偷那神像，就隨手幫助了我……我甚至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我不是那個時代的人。」
相比於宋河的忐忑不安，遠奚的心理壓力其實更加巨大。
天機不可泄露可不是說說而已。
她可是從未來回來的，腦子裡不知道記下了多少的信息，要是合雲老祖真的逮住她詢問，她只有自殺那麼一條路了。
不然影響到歷史進程的後果，可比死還難受。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不是這個時間點的人？」宋河嘆氣道：「老祖……」
他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忽然愣住了。
第一紀，第一紀的時候合雲老祖有接近化神的修為嗎？
這可是都第九紀了啊！
你要是說她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面修為完全沒有進步，那也太詭異了。
問題是，第一紀的合雲老祖就有六階靈植了嗎？這是什麼天選之子啊！
人比人真得扔。
他越想越不對勁，可現如今唯一的線索就是這條如在困神藤。他乾脆在經過了遠奚的同意之後伸手拿起神像，將藤蔓給拆了下來。
脫離了神像之後如在困神藤已經很乖巧的團成一團，看起來就像是白色的藤繩，完全沒有六階靈植的威能。
宋河仔仔細細地從頭到尾查看了一下這根藤蔓，完全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無奈之下他只能拿起神像。
平心而論他是真不想接觸到這樣的邪神造物，但神像在入手的一瞬間，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它散發出的是很輕柔也很讓他熟悉的草木靈氣。
完全沒有剛才那種邪異的氛圍。
合雲紫蓮的靈氣。
「……」
宋河立刻就理解了什麼，他低下頭，直視著神像的眼睛——那裡面有一道影子，儘管小如微塵，卻閃亮的如同仙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