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過,喧鬧漸漸回歸寧靜。
發送機嘶吼,聲浪粗暴地撕開夜色。
默樂醫院門口,一輛銀灰色跑車甩尾,傳來刺耳的急停聲,路面留下一道長長的剎車印。
謝逍心跳漏了一拍。
他踉蹌著,一把推開急診大門。
子夜寧靜。
大廳昏暗空曠,只留了一盞射燈。
不遠處的燈暈下,勾勒出林眠模糊的輪廓。
她仰面靠在沙發上,手臂自然下垂,胸口輕輕起伏。
謝逍站在原地,習慣性看腕錶,然後盯著林眠。
一分鐘計時結束。
嗯,睡著了。
還是深度睡眠。
謝逍長出一口氣。
誰踏馬說林眠打架鬥毆進醫院了。
-
三個小時前。
Ada孫雅文和林眠從新圖大廈樓下分開。
主編接聽的奇怪電話,讓她嗅到了一絲不尋常。
這一回,孫雅文不打算保密。
她立刻通知孫大勝:【哥!林眠姐出事了!】
孫雅文一向對林眠言聽計從,社裡甚至有人八卦,說她倆沾親帶故。
不然,就憑孫雅文那拉胯的業務能力,怎麼可能做得了首席編輯。
半天沒等到堂哥回復,孫雅文不敢耽擱,接連幾個電話撥過去。
無一例外全是:「您撥打的電話暫時不在服務區。」
等孫大勝看到消息回過電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他今天臨時去鳳城底下一個區縣送人,孫雅文來電話時,他還在高速上。
隧道里信號差,通話斷斷續續,孫大勝只抓到了三個關鍵詞。
「林眠、打架鬥毆、派出所」
親娘嘞,事情很棘手,影響仕途啊!
孫大勝當機立斷,一個電話撥給總裁。
-
玫瑰園那邊,謝逍洗過澡,靠在臥室床頭繼續看報表。
孫大勝電話進來時,他明顯不悅地蹙眉。
可能是牴觸,也可能是生氣,電話兀自響了好幾遍,謝逍就是不接。
【孫大勝:逍總!我姐打架鬥毆進派出所了!】
謝逍漫不經心瞥一眼屏幕。
頭皮發麻。
還有幾個姐。
當然是說他老婆林眠。
自從孫大勝向林眠自爆,他就隨孫雅文稱呼,把林眠叫姐。
謝逍沒有一絲猶豫,翻身從床上彈起。
他隨手撈起一件家居服,抓了車鑰匙飛奔下樓。
打架鬥毆進派出所?
林眠乾的?
沒看出來她還真能打。
謝逍的手也有點抖。
林眠電話關機。
孫大勝電話不在服務區,他沒有孫雅文的聯繫方式。
寧可錯信,不能錯過。
地庫,謝逍扣上安全帶,同時撥通柴樂的電話,「柴律,幫我查個人……」
-
急診大廳,候診區空無一人。
謝逍悄悄坐在林眠身旁。
她髮絲凌亂,眼角淚痕已干,凝結成細小的紋路,她右手纏著一圈紗布,無名指和食指的美甲突兀地斷成兩截。
腳邊,放著一隻LV的手袋,蜜色手柄處,清晰可見暗紅色的斑斑血跡。
屏幕亮起,柴樂的電話進來。
謝逍轉身走到醫院形象牆那邊接電話。
低低的說話聲驚醒林眠。
她眉心微蹙,眼皮微微顫動,腰肢梆硬,脖子酸麻,她掙扎著直起身,有些茫然地左右張望。
還在醫院。
剛才黃毛被拉進搶救室。
黃毛說陪他睡一晚就算私了。
林眠意識逐漸恢復,大腦漸次清醒,右手擦傷的針扎感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遠處人影閃動,隱形眼鏡乾澀,林眠看得並不真切,她使勁揉了揉眼角。
等人影走近,她認出謝逍的臉。
一貫的清冷矜貴,從容不迫,然而衣服卻出賣了他的心。
謝逍穿了一套墨綠色的真絲家居服,隨意敞著胸口,露出勁瘦有力的腰肌。
「吃虧了嗎?」謝逍單膝跪地,平視林眠,輕撫她微曲的膝蓋,「坐好。」
知道她「打架鬥毆進派出所」,謝逍只想弄死對方。
從東光路派出所,再到默樂醫院,這一路上,他腦補了無數個見面時的說辭。
她始終當他是外人,是別人,遇到問題從來沒想著找他。他打算質問她為什麼電話關機,為什麼不回消息,為什麼欲擒故縱。
然而候診區看見她睡著,謝逍鬆了口氣。
人沒事就行。
林眠勉強抬起右手,扯出個笑,「謝總沒說錯,我確實挺能打的。」
「別逞能,一切有我。」
這一夜兵荒馬亂,看到謝逍匆忙趕來,說沒點觸動是假的,她又不是石頭。
林眠眼底霎時晶瑩一片,她連忙借打呵欠別過頭去,「我沒事,腎上腺素護著我呢!」
她沒說原委,謝逍心照不宣,沒有多問。
剛才柴樂已經匯報了具體情況。
「走吧,我送你回家。」
謝逍就手拎起腳下的包包,下意識伸手攙她,林眠身形一頓,他不動聲色鬆開手臂,與人前後走出醫院。
-
謝逍堅持要送林眠上樓。
屋內逼仄,一年到頭也沒什麼人來,林眠從前沒發現沙發的必要性。
進門有一張小的正方形茶几,隨意擺著兩個矮凳。
笑死。
不能讓總裁坐馬扎吧。
林眠想了想,拉開小陽台的圍簾,理了理床蓋,讓謝逍坐在她的小床上。
「我真沒事,您不用特意送我上來。」林眠倒水給他,然後去洗手間卸隱形眼鏡。
這個「您」一下拉開了距離感。
比「謝總」還讓他難受。
謝逍無所事事,喝著水四下打量。
林眠家很小,一眼望到頭,還沒他玫瑰園的書房大。
斗柜上只有個相框一塵不染,謝逍走過去,趙紅老師的臉,映入眼帘。
一切還是高中時的樣子。
謝逍站直身子,退開兩步,深深鞠了一躬。
不多時,林眠洗過臉,翻出一包濕巾預備去擦包包的手柄。
不經意瞅見他背影,怔愣一瞬,旋即想起謝逍說過,他在常二中讀高中,那估計見過母親。
見她出來,謝逍又老老實實坐回小床,沒話找話說,「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
給林眠打了好幾個電話,全是關機。
這話提醒了她,林眠在包里翻找手機。
果不其然,手機黑屏了,背後的鋼化玻璃炸開,前屏左下角缺了一塊。
應該是追打黃毛的時候從包里甩出來了。
那會誰還顧得上手機。
只有打死他一個念頭。
這下虧大了。
「沒事,我回頭換個屏就行。」林眠不以為然,把手機擱在一旁。
她動手能力特別強,這個手機的內存,還是她自己擴容的。
見狀,謝逍拆下他的手機卡,「先用我的。」
內部渠道拿來的最新款,還沒上市,他用了不到一星期。
謝逍深知林眠這句「回頭」是託辭,所以堅持遞給她。
「舊的,不克你。」謝逍調節氣氛。
「我修好就還你。」林眠沒再假客氣,點頭接過來。
「回頭再說。」他淺淺一笑,學她的措辭。
又是一陣沉默。
謝逍安靜喝水,林眠見他水杯見底,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起身添水,「要不再來點?」
言下之意就是趕客了。
「好。」謝逍遞杯子。
林眠:「……」
「開個玩笑。」謝逍放下水杯起身。
林眠送他到門口,猛咳一聲激活聲控燈。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式筒子樓,沒有電梯,走廊昏暗。
謝逍拐過一層樓梯,沒聽見關門聲,仰頭瞅見林眠靠在門框上,他輕點下頜,「回去吧,早點睡。」
林眠說好,破天荒補了一句,「小心開車。」
聞言,謝逍險些腳滑。
他抓住樓梯扶手,輕吐出一口氣,腳步輕快下了樓。
樓下,謝逍數著找到林眠家窗戶,看到燈滅了,他才往小區門口走。
夜風微涼。
謝逍喜滋滋的。
林眠讓他小心開車。
她開始關心他了。
他把著方向盤,打開天窗,風灌滿車內,他上翹的嘴角這一路就沒垂下來過。
電梯間,他想到柴樂的那通電話,下意識去摸手機,忽然記起剛給了林眠。
回家又翻出一台,剛插入手機卡,柴樂電話進來。
「逍總,查清楚了,朱夢華不在鳳城,三天前去上海旅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