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羅會林片刻不敢耽誤,叫上辦公室親信,手提碳鋼捲尺直奔24層。
誠如林眠所料,她確實沒有私自做主。
前幾年,給時尚版二次裝修過,生活版多年未變,還保留著搬來新圖大廈的樣子。
年底例行巡檢,不少需要修整,羅會林草擬了份改造建議,趕假前提上OA。
節後例會,張延亭提起匯報,給出五個字「原則上不行」。
幹了25年辦公室工作,羅會林揣摩領導心思爐火純青。
原則上不行,那就是可以。
領導什麼時候批覆「原則上可以」,那才是明擺的「不行」。
張董迷信風水,辦公區布局都有定數。
當年,托人請了香港的堪輿大師蘇師父親自來看,圖一個吉位配置,生生不息。
她為新公司註冊奔波,實繳資本共計2800萬,試問趣可哪個子公司有這體量。
領導的重視,不言而喻。
總經理辦公室,她奉「旨」上心。
這些日子,她一直為徐翠柳受溫慈蠱惑自責,見林眠衣錦還鄉,有心賣好。
誰拿下競聘,誰就是境星總經理。
表面表,這是一道選擇題,實際上,它是標準的完形填空。
不能看選項,得先想幾個合適合理的單詞,填進去,然後再對照選項選答案。
這是做題訣竅,更是職場人的自覺。
歸根究底,完形填空其實是一個「文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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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版編輯部,24層大開間。
一群人來勢洶洶。
「老魏,那邊能不能放下三人位的沙發?」羅會林鞋尖戳著踢腳線,目測距離。
「夠嗆!得把後頭密度板打掉,然後再放個兩米差不多。」
後勤老魏,滿臉絡腮鬍。
在趣可兢兢業業30年,說是搞後勤,實際負責旗下各個公司的裝修,為人老實穩重,重點是從不虛報拿回扣。
「行,把數據先記下來。」
……
行政辦來人大張旗鼓搞擴建,大開間裡,編輯們面面相覷,卻沒人敢挑頭。
激烈打字聲此起彼伏。
關樂樂拉門出來,回身瞄門頭上的「主編辦公室」,老遠瞥見羅會林,不由蹙眉。
「小關,你在就剛好!」羅會林點頷示意,快步招呼,「老魏,拿尺子上這屋!」
關樂樂雙臂抱胸,防禦姿勢擋在門口,「這是要幹什麼?」
神煩19層那些貨叫「小關」。
她是生活版執行主編,名正言順,被他們一叫,倒像是德不配位。
「你今天不著急搬,我們先量尺寸,回頭抽空搬就行,咱不能影響工作嘛。」
「羅主任,她都不是編輯部的人了,怎麼還想鳩占鵲巢呀。」關樂樂訕笑。
趣可從來沒有秘密。
林眠為什麼回鳳城,編輯部早傳開了。
「我只負責辦事,不負責解釋。」
「那我坐哪裡?」
「你?受累外頭大開間擠一擠吧。」
羅會林轉臉望向眾編輯,「大家坐集中點,空工位不要放雜物,小關,你督促一下抓緊收拾。」
所有人竊竊私語。
「老魏!東邊靠窗那排留出幾個工位,將來有用,再多整點綠植。」
「好嘞主任!」
兩人一唱一和,關樂樂氣不打一處來。
「競聘沒開始,成不成還兩說,羅主任,你這麼明火執仗的,有意思嘛!」
羅會林笑盈盈瞟她,「你頭天上班嗎?」
笑話。
借題發揮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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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樂樂一噎,擰身回屋發消息:【師姐,羅主任真過分!搶我辦公室!】
下她面子,還欺負她上頭沒人。
溫慈:【算了吧,別說你,她還想要總編辦呢!】
她近段時間在家養胎,懶得去公司,否則絕不會說出讓辦公室的話。
關樂樂也是個蠢貨,年輕人眼皮子淺,套牛馬的磨盤,有什麼好爭的。
【她就那麼自信能成事?】
她覺得關樂樂愈發色厲內荏。
吐槽歸吐槽,眼線嘛,溫慈鼓勵:【成不成在你!別讓自己失望。】
【來趣可要做什麼你心裡有數。】
事已至此,再糾結工位倒顯得她斤斤計較,關樂樂回過去:【謝謝師姐!】
盯著手機屏幕,她發覺少點什麼,【師姐,你感冒嚴重嗎,我去看看你吧。】
對方沒回。
關樂樂悻悻放下手機。
直到下班,潮熱擁擠的地鐵里,溫慈消息一閃:【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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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晚間,謝逍應酬回來。
臥室壁燈亮著,他瞄了眼,林眠闔眼靠在床頭,手裡教材虛握,呼吸平緩。
他默默洗澡換衫,悄悄抽出書本,撐在枕邊低頭吻她額頭。
林眠哼一聲,揉揉眼角,「回來啦。」
「困了就睡,不用等我,年底應酬多,別熬自己。」謝逍掀開被子,摟住她。
「你說,試管怎麼容易中嗎?」林眠轉頭看他,滿臉虛心求教。
謝逍一怔。
她怎麼還在糾結。
「不好說,技術成熟,診療路徑相同,不排除個體差異。」他一板一眼回答。
「她為什麼選在這時候懷孕?」
謝逍聽出端倪,反問:「為什麼?」
「給自己找退路,以前她和Tarcy權斗,眼下,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和溫慈共事十年,彼此太熟悉,這幾天林眠一直在思考原因。
永遠比對方先一步先出牌。
她不太確定,「比如,三叔和Tarcy?」
「吳友之?她只是三叔朋友。」謝逍抬眉看她,眼神分明在說你是不是忘了。
林眠一愣,「可是……Tarcy不這麼想。」
吳友之想當你三嬸。
「三叔見多了,他不會輕易跳進婚姻。」
「那你呢?」
謝逍抬手關掉壁燈,吮她手腕,「我目光短淺,甘之如飴,知足常樂。」
「……不要,」林眠職業病犯了,「不要亂用成語。」
熱吻綿長。
他耳畔低語呢喃,氣息滾燙,「林老師教教我該怎麼用。」
她被他堵住,嚶嚀說不出話。
晚風在遠處迴旋顫抖,河流奔騰不絕,心跳永不枯竭。
夜色潮濕,碎夢綴滿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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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進入中旬,悠長假期將近尾聲。
這天,趣可OA公布了競聘安排,暫定月中舉行,PPT答辯形式。
特別強調不論年限、不分職級,任何人有興趣,歡迎踴躍嘗試。
主打廣泛撒網,重點培養。
仔細研究了文件,林眠深感張延亭高明,擴大參與面,相當於新團隊人選初篩。
一箭雙鵰,張董不變的財務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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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文件還沒關掉,手機振動。
彭姍姍電話進來,「林總,中午好呀,你吃飯了嗎,我到鳳城啦!」
林眠一樂,「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她以為他剛到,小孩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
電話那端有一絲遲疑。
他來好幾天了,周邊熱門景點玩遍。
「本來要面談,我說不急,萬一不行,個麼影響我心情!」彭姍姍想得開。
先玩再說。
「……」
林眠佩服他腦迴路。
現在年輕人的精神狀態,確實更勝一籌。
「你住哪裡?」
「酒店啊。」
「青旅嗎?」
「emmm,比青旅稍微好一點。」
「嗯?」
「W酒店。」
「……」林眠震驚,「你這麼富貴嗎?」
「其實,我是看到亮哥的埃爾法,上回浩南哥請吃飯,我記得車牌。」
彭姍姍一本正經。
「我剛好從酒店出來,在芙蕖橋上看見了,嘿嘿,他沒看到我。」
「……」
芙蕖橋,南北向的橋型馬路,南湖曲池自下穿過。
W酒店居高臨下,正對芙蕖橋,直線距離與玫瑰園不過百米。
人不可貌相。
林眠一時語塞,順嘴問,「還沒問過你爸媽是做什麼的?」
「嗐,我媽搞麻醉的,我爸是心內的,前幾年生了場病,後來就不幹了。」
彭姍姍輕描淡寫。
人生是一座山,得有能力翻篇。
兩年前,他父親彭教授罹患甲狀腺乳頭狀癌,手術康復後,母親辭掉復旦麻醉科主任職務,開一輛Unimog房車環遊中國。
「我爸喜歡旅遊,沒病前工作狂,現在總算如願以償,有時間去玩了。」
「……對不起。」她並非有意戳人痛處。
「伐大嘎啊!林總別在意!」彭姍姍無比樂觀,「我車來了哈!回頭再聊。」
……
收線。
林眠再次感受到世界參差。
以愛和尊重為基礎的原生家庭,果然會賦予人無窮的勇氣與底氣。
內心豐盈,坦然地面對困境。
她突然想起林建設。
紅塵即道場。
再久的原地掙扎,該來的終將要來。
林眠打電話給謝逍,沒人接,於是發消息直接問:【他床號多少?】
等待片刻,他沒回。
估摸謝總在忙,林眠視線轉回電腦,競聘PPT字符跳躍,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枯坐。
她搜過資料,鼻咽癌發病率,萬分之三,占耳鼻喉科惡性腫瘤的60%。
新發病例4.46萬例,死亡2.42萬例,將近一半。
人生如夢。
夢,是現實世界的另一種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