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逍拉過椅子,在林眠對面坐下,握住她顫抖的雙手,平靜講述十三年前的故事。
人這一輩子,沒有憑空而來的愛與恨,也沒有平白無故的聚和散。
親情刀,刀刀傷人。
林建設不自知,靠經驗武斷,錯誤低估了高齡產婦的醫學風險。
或者說,林建設受自身視角限制,片面和偏差的決斷導致悲劇發生。
國家級特級教師,在沒有違法違紀的情況下,常二中裁員成本不低,還有很大輿論風險。
懷孕,的確可以有效避免被裁。
只可惜造化弄人。
「其實,岳父是想借懷孕拖延一段時間,手段合法但艱難。」
「……」
林眠哂笑,沒有接話。
林建設這人真是從頭到尾的自私。
不管怎樣,間接害母親去世是不爭的事實。
一命填一命,也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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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魔都初雪飄飄灑灑,周圍一切陷入寂靜。
講完前因後果之後,謝逍沒有再多說,一下一下摩挲著她掌心。
林眠遠眺窗外,不斷地深呼吸,頓挫的間隔暴露了此刻微妙而不堪的情緒。
落雪如眼淚,穿越孤獨,撲面而來。
無法逃避又無力改變。
不知過去幾時。
她臉頰淚痕仿佛兩條蛻皮乾裂的小蛇,潮濕且乾涸。
「崔教授怎麼說?」林眠恢復理智,喃喃開口。
謝逍:「老師給了三個治療建議,從醫學角度講,每一種都有風險,你要做出選擇。」
他把每種徐徐講給她聽,分析利弊,言簡意賅。
我們並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選擇就意味著承擔後果。
誰也無法預計抉擇會不會變成遺憾。
如同一塊硬幣的正反兩面,好與壞總如影隨形。
林眠呼吸一顫。
從謝逍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心酸與彷徨。
成年人的世界,凡是選擇,必有代價。
林建設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間。
突然。
她萌生出一種畸形且詭異的快感,「如果不治,他能活多久?」
謝逍一愣。
他完全沒想過她會有此一問,思忖片刻,理性冷靜答道:「鼻咽癌不治療的話,三到六個月,看病情進展,最長一年。」
「其實他沒有遠處轉移,通常情況下3到4次誘導化療,外加放化療同期,治療效果——」
「什麼時候回鳳城?」林眠打斷他的話。
生而為人,無可避免要面對九九八十一難。
何不再見一面,把十三年的憋悶和委屈徹底說清楚。
「隨時,我聽你的。」謝逍表態。
「我算算時間再說,」她注視他眼睛,直言不諱,「有仇報仇。」
「好。」他點頷微笑。
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永遠都支持你。
-
夜裡,林眠輾轉反側睡不著。
她點開手機,翻出林建設的朋友圈,他幾乎從不更新動態。
最新的一條是半年前,他發的夜景照,齜牙咧嘴說「誰見過鳳城凌晨四點的日出」。
默默注視良久,林眠滑掉,摸索著重新把手機放回床頭櫃。
她翻了個身,平躺著,直愣愣盯著天花板。
直覺總有哪裡覺得不太對勁。
謝逍的手臂穿過她頸下,輕輕地抱住她,頭抵住她頸窩,「別擔心,快睡吧。」
「朱夢華,」林眠摩挲他胳膊,「家屬簽字一般先配偶再子女,朱夢華哪兒去了。」
「她……」謝逍一頓,先上下箍住她,「她懷孕了。」
「啥??!」
「嗯。」
林眠低罵一句,握拳用力砸向胸口。
好言難勸要死的鬼。
他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朱夢華幾個月了,她知道這事嗎?」
「應該不知道,算日子快4個月了。」
「我說朱夢華怎麼不打電話了,原來是懷孕了!」
看吧,林建設就是這麼自私要面子。
從他進派出所再到拘留所,各種糟心事他是一點不想讓朱夢華知道。
謝逍唇角微勾,沒有接話。
幾個月前,他特意安排人監視朱夢華,單向屏蔽電話,時刻留意舉動,防止她騷擾林眠。
「45還沒絕經嗎?她為什麼還能懷孕?」
「個體差異。」
她這個腦迴路,謝逍哭笑不得。
他拍一拍她,「別想了,睡吧。」為不值得的人勞心費神很沒有必要。
林眠抓過被子蒙住頭,蜷縮著閉上雙眼。
心累。
每當她覺得日子稍微有點盼頭的時候,老天爺總能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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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周。
轉眼,十二月過半,謝逍手腕受傷後的第六周,複查拍片終於看不到骨裂痕跡。
剛出公寓門,林眠收到Linda消息,臨時通知去環宇開會,【張董來上海了。】
她先給彪哥打了個電話,不緊不慢地掉頭上樓。
24層時尚版編輯部。
踏出電梯,就見TarcyWu眉心緊鎖,在電梯門廳前來回踱步。
林眠知趣地沒有打擾,快步進門。
「Janine!」TarcyWu叫她,一把拽住她包包肩帶,壓低聲音道,「小眠眠別走!」
林眠有點懵,「專程等我的?」
TarcyWu挑眉,親熱地挽住她胳膊,斜斜瞄一眼攝像頭,引她往視線盲區走。
「要保密哦。」
林眠眼神疑惑,「什麼?」
她滿腦子都在想臨時開會的事。
據她所知,張延亭周日剛回鳳城,今天不過周二,又馬不停蹄趕來上海。
女強人的時間管理果然強悍無比。
「三。」TarcyWu惜字如金。
趣可從來沒有秘密,和裴叔耕感情不穩定,不適合公開,戰術性保密非常必要。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相信林眠。
何況,連林眠都知道和溫慈保持信息差,她當然不傻。
「……」
林眠恍然大悟,心領神會一笑,比了個ok的手勢。
難得見女魔頭也有小女人嬌羞的時刻,君子成人之美,她樂得順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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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版全員開會,會議室座無虛席。
張延亭端坐老闆位,擰緊保溫杯,開門見山:「這周五,報刊司前司長關泳玄會來視察編輯部,以及咱們靜安的直播間。」
「大家注意一下儀容儀表,爭取以最飽滿的精神狀態迎接領導!!」
所有人用力鼓掌。
張延亭抬手止住歡呼,開始點兵點將,「吳友之,林眠,你們倆準備一下。」
沒有明確具體要準備什麼,張董點到為止。
董助毛哥留心觀察,在筆記本上速記。
「有什麼可準備的!」TarcyWu支肘,不咸不淡開腔,端的一副閒散姿態。
眾人目光散亂交接。
「……」張延亭用眼尾掃她,一秒挪開視線,望向林眠。
「沒問題延亭社長,我會好好準備的。」
她時刻謹記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散會。」
董事長辦公室門外,猶如上朝一般,等候簽字的人排起長龍。
會議室里,TarcyWu坐著沒動,林眠知道她有話想說,起身去關門。
「你跟我講講要準備什麼?走個過場得了,你預備要怎麼準備,來講講看。」TarcyWu一臉真心求教的樣子。
張延亭從不說廢話,所謂「準備」,除去正常接待流程,難不成還有其他的?
蘇西常說林眠謹言慎行,她特想知道林眠會「準備」什麼。
沒有陰陽怪氣,沒有嘲諷,純粹想探討一下怎麼揣摩領導心思。
畢竟,二嫂在裴家,也有話語權。
TarcyWu看她。
林眠低頭一笑,「表忠心嘛,先給老闆畫餅。」
「……」TarcyWu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