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嘯被謝池攥住手腕,逃脫不得,他黑白分明的眼球里逐漸染上陰鷙,一點點紅血絲慢慢綻了出來,將他原本忠厚端正的臉襯得邪祟黑暗。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一邊是一直以來對自己關照有加的老演員,一邊是自家愛豆,葉笑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只能不偏不倚上來打圓場。
「沒誤會。」謝池說。
任澤給葉笑笑使眼色讓她站遠點,葉笑笑盯著何嘯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開始意識到他此時的氣質和表情不太對勁,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謝池一言不發看著何嘯,二人僵持著,氣氛低悶難當,終於在某個臨界點,何嘯繃著的神情一松,深望謝池一眼,道:「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
他真實的聲音與之前有細微不同,謝池和任澤聽不出來,和何嘯相熟的葉笑笑卻一下子辨別出。
葉笑笑臉色瞬變,心跳一陣加快,何嘯的話等於承認了,她竟沒發覺老朋友內核換了。
如果不是謝池……
謝池表情漠然地看著他。
鬼何嘯嗤笑:「你的話說對也對,說錯也錯,我是何嘯,又不是何嘯。」
他似乎因為化鬼,性格中惡的一面被無限放大了,以前的何嘯絕不會露出像眼前這般的諷刺神情。
謝池只道:「你是死掉的何嘯。」
鬼何嘯臉上詫異一閃而過:「你知道?」
「演員何嘯遭遇了危險,沒死,但因為薛丁格的貓,催生出了你,你悄無聲息中鳩占鵲巢,取而代之。」
謝池不帶感情地說出何嘯的來路,葉笑笑想到何嘯過去對自己的關照,心頭一痛,厲聲質問鬼何嘯:「那真正的何叔呢?他死了?」
「笑笑,你沒必要難過,」面前雖然是另一個何嘯,卻依然擁有從前的記憶,他機械地安慰,「演員何嘯死了,但我也是何嘯。」
「這……」葉笑笑看著他的臉第一次混亂了,心情說不出的複雜,抗拒道,「這怎麼一樣。」
這根本不一樣。
雖然他就是何嘯,但自己根本不可能毫無障礙地接納他。他殺了另一個何嘯,那個何嘯再也回不來了。
一個好端端的三線,還沒來得及施展自身諸多手段,就沒半點動靜地死在了電影裡。
想到這兒,葉笑笑心酸不已。
謝池對情感體會天生淡薄,只是公事公辦地問:「承認得這麼痛快,因為你和我們沒有利益衝突?」
何嘯的視線落到這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青年身上,暗道自己真的低看這個新星了。
他道:「樓上說吧。」
……
再次回到謝池管轄的病房,任澤鎖上門後,何嘯注視著三人,直言不諱:「你們完全可以把我當成演員何嘯,因為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只是在電影拍攝結束後,無法同你們一起回去,在這個平行空間開始新的生活。」
葉笑笑眸光有些黯淡,卻也沒再說什麼。
之後何嘯又說了一些,卻都無關痛癢,謝池沒耐心了,皺眉道:「說點實際的。」
鬼何嘯眼中殺意橫肆,紅血絲又悄然漫出,冷道:「實際的不能說。」
謝池這才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話,唇邊笑意稍縱即逝。
光不能說這個態度,就已經透露了無限信息。
鬼何嘯以為自己看錯了,謝池似乎心情很……愉悅?
「任澤,我們走吧。」謝池看向身側任澤。
何嘯本以為謝池會持續逼問他,卻沒想到謝池看都不看他一眼,瀟灑地領著一臉茫然的任澤往門邊走。
臨到門邊,任澤小聲道:「你不擔心他殺葉笑笑?我們把葉笑笑叫上吧……?」
謝池搖頭,低語:「葉笑笑現在呆在鬼何嘯身邊比跟著我們安全。」
任澤瞪了下眼睛:「為什麼?」
謝池淡道:「何嘯生前是個重感情的人,化鬼了雖然惡念被數倍放大,但大概率會保護和他交情匪淺的葉笑笑,畢竟他和葉笑笑沒有利益衝突,他的任務僅僅是殺掉演員何嘯。鬼何嘯肯定比你我厲害。我們自身難保,何必阻她人活路?」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問……」
謝池一笑打斷:「目前他和我們沒有利益衝突,我繼續問,就有了,他明顯不想告訴我們。」
「盤問是要有實力的,很顯然,我目前沒有。」
他實話實說地攤了攤手,卻不見半分沮喪神情。
任澤點點頭,再次認清現實。
謝池眨了下眼,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而且我都知道了。」
任澤一呆。
……
這是急診科室門前,夜風颯颯,謝池點了根煙,天上紅光打下來,白色的煙身都是象徵躁鬱不安的紅,他吸了口,感受著頭腦一點點變清醒,揚起另一隻手指了指天上兩個月亮的交界處:「看。」
任澤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他一直呆在醫院裡,不太感受的到月亮的變化,眼下謝池帶他出來,他才驚覺原來紅邊已經這麼紅了,相較之下,白邊暗淡得可憐。
而紅白月交界處,依然在不停歇地發生著細微的變化。
謝池指的就是那裡。
謝池也是突然想通徹了。
「你看,」謝池仰頭說,「紅月交界處的變化,你仔細看一會兒,會發現其實只分為兩種,一種是吞噬——紅色的光霧侵吞白色的光霧,這象徵的什麼,我們已經見到過了——車禍里死掉的我們因嫉妒來殺我們,成功,就是紅色占領白色。」
任澤眼睛大睜。
他和謝池去過陣營對抗類鬼片《1552凶宅》,對陣營有很深的理解,謝池起了個頭,他就瞬間明白了。
兩個月亮,他們代表白色這方,那些死掉的自己代表紅色的那方。
一開始,紅月和白月各占一半,是因為這個電影世界裡,每人對應的只有一個在車禍里死掉的自己,十二個演員對十二隻鬼。
那鬼雖然不弱,但只要演員認清他的身份,叫出他的名字,他就會瞬間死亡消失。
可以說是勢均力敵。
但現在,任澤再仰頭看月亮時,又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兩個月亮還是那麼大,光霧的天平卻完全傾向了紅月,白色的光霧被擠成了很小的一團,畏畏縮縮一退再退,只占有了五分之二不到。
這的確是個不祥的徵兆。
「那另外一種呢?」任澤說。
謝池:「就我們剛才見到的演員何嘯的死法——取代。」
任澤看著天上白色一小塊光霧替換成了紅色的光霧,一下子醍醐灌頂。
是啊,是侵吞和取代,分別象徵了現實中演員會遭遇的兩種情況。侵吞說的是車禍里死去的自己會來殺自己,取代說的是劇情進展中新誕生的鬼會鳩占鵲巢取而代之。
月亮的兩種變化,代表的演員的兩種死法。
他們一進來,月亮就已經有這種變化了,只是他們的注意力在劇情上,沒有思考這到底在暗示什麼。事實上就算讓他們那時候想,他們也想不出什麼。
只有得到印證了,才能回過頭去重新理解。
「謝池,如果我們早點知道就好了……」任澤嘆了聲,現在知道太晚了,沒什麼用了,如果在一開始就知道,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現在這個節骨眼,知道無用,反倒尷尬,有點馬後炮的意思。
謝池歪頭看他,似笑非笑:「沮喪什麼?我剛有了突破性進展,你拉著個臉給誰看?」
「嗯?」任澤猛地抬頭,滿臉難以置信。
謝池笑說:「我知道我和鬼謝池、鬼何嘯的利益衝突在哪裡了。」
他兀自說了下去:「紅霧繼續攻略城池的結果,就是白霧徹徹底底消失,天上只剩一輪紅月,按照我先前所說,這意味著,所有演員都被相應的鬼自己取代,就像何嘯一樣,或所有的演員都被鬼殺死。是前者還是後者不重要,重要的是結論,結論是,天上只剩一輪紅月時,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演員。」
任澤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了。
「而白月對應著我們。」謝池緩緩說。
任澤心頭猛地一顫,靈光乍現:「我知道了!!雙月同天是異象,影片結束的時候,天上只能也只會剩一輪月亮!!」
說出這話的剎那,他心下大駭。
是啊,之後這個世界會恢復正常的秩序,可現在這個世界,有多個自己,但世界規則是……一個世界只能有一個自己。
雙月同天結束的時候,只有一個自己能留下來。
無數的自己處在同一個空間,本身就是莫大的悲哀,因為時空亂了,他們無法去往原本屬於他們的世界,而一個世界,只能供一個自己生活,這是鐵律般的世界秩序,不可違背。
無數個自己在爭奪賴以生存的家園,否則迎接他們的就是死亡。
沒有世界,也就沒有自己。
他們無處可去,他們只能選擇趕在雙月同天結束前去殺掉那個多餘的自己。
這根本是無法化解的利益衝突。
任澤設身處地想了下,換做他是鬼任澤,他會做和鬼何嘯一模一樣的決定,毫不猶豫地殺了他自己,取而代之。
任澤緊合雙眼,平復激盪的心緒,再睜開眼時,看向謝池,由衷說:「我現在明白,鬼謝池找到你,和你合作,需要多大的勇氣了。」
鬼謝池在暗,謝池在明,鬼謝池明明占據絕對優勢,卻冒著暴露巨大信息的風險,找上了謝池。
無疑是給了謝池反殺的機會,將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交給了謝池。
謝池點了下頭:「是啊,他真的很夠意思了。」
「所以他雖然見我,卻小心再三,只說了四句話,他要給自己留充分的餘地和退路,萬一我反水,萬一我因為他帶給我的信息找到了反殺他的方法,他怎麼辦?這些都是他要承擔的風險,這份風險很大,所以他不得已隱瞞了諸多來保護他自己和謝星闌,猜不猜的出來,全看我本事的意思。何嘯的遮遮掩掩也是同理。」
謝池是個自識很清的人,心靈上從來沒有遇到大困擾,他很自戀,特別愛自己,會將絕大多數時間給自己。基於這份不一般的了解,他很容易想清楚鬼謝池在想什麼。
任澤:「既然矛盾不可化解,他又為什麼找上你?」
任澤覺得正常鬼的做法,應該和鬼何嘯一樣,暗度陳倉殺了何嘯,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匿於演員中。
鬼自己掌握著演員的全部記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取而代之。
謝池看向他,幽幽道:「大概是鬼星闌暗戀我不捨得我死?」
任澤瞪大了眼睛:「你來真的???」
謝池掃了他一眼:「開個玩笑。」
任澤:「……」這功夫還有心情開玩笑。
謝池正經起來,說:「很簡單,鬼謝池權衡了下,覺得比起app,他更相信我。」
「他質疑規則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