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 孤軍

  龐武雖然是承平時代的將軍,卻也不是特別草包。【記住本站域名】

  起碼在戰略戰術理論等方面,往往要強過亂世殺出一條血路的那種草莽將軍。

  畢竟平承平時代,武人除了在朝堂中的整體地位比較低,內部也比較卷。

  說白了,沒有足夠的戰士,光是靠熬資歷,升遷很難。

  而游擊將軍雖然連雜號都算不上,卻是統兵之人,按照大雍的相關規定,少則三千,多則五千,具體要看什麼地方,主要負責什麼事務。

  像龐武這種中原腹地的游擊將軍,主要就是打打剿匪之類的治安戰,因此統三千兵。

  至於輔兵,骨幹來自軍戶,兵卒臨時從民間招募。徭役、兵役這些都是可以相互轉換的,總之就是每戶人家,每年得給朝廷白干那麼幾天,自帶乾糧那種。

  當然,可以花錢解決問題,有的富裕地方,甚至專門有牙人掙差價,具體就是花更少的錢,雇窮苦地方的人去代人服役。

  總而言之,這次龐武是兩千正兵、千五輔兵,對外宣稱三千正兵,三千輔兵。

  他這算不錯了,吃空餉不算嚴重,而且那兩千正兵,老弱病殘比利很低。

  可稍微估算一下,就發現,怪物可是有過萬的戰兵。

  這可不是連皮甲都沒有,拎著農具作戰的所謂暴徒山匪,而是全員精悍亡命徒。

  當然,龐武的情報其實是過時的。

  畢竟哪怕是被王休一行救出來的那些倖存者,相關認知也只是停留在第一輪收割後的怪物狀態,他們並沒有見到二輪收割後、普遍進階的怪物是個什麼形象狀態。

  可即便是這過時情報,仍舊將龐武嚇的不輕。

  他想了想,直接就向他的上司都指揮使陸革寫報告了。

  從職能的角度看,大雍的軍官大體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常設,這個是有品級的,像龐武的上司都指揮使,就是正二品的大員,按照現代的說法,就是省軍區司令。

  日常管理軍戶、軍田、軍糧、軍械、軍戶出丁等等,這都是常設軍官的工作。

  還有一類,就是類似游擊將軍龐武這種,屬於差遣。

  差遣軍職的主要工作只有一個:打仗。

  按這個理,承平年代,中原腹地,龐武的隊伍不應該長期存在。

  可這不是走到了王朝末年麼,武備廢弛的同時,冗官、冗兵、冗費的問題十分嚴重。

  而且還有個戰略級的說法,叫『養匪自重』。

  明末後金能做大、直至建立清王朝,從某種角度講,就是明邊軍從養匪自重、以夷制夷、狼來了……這麼一步步過來的。

  不過這路數,蝦兵蟹將可玩不起,至少在平州,也就陸革能這麼玩。

  大雍跟明朝一個不同的地方,在於大雍沒有知州這個相當於地級市市長的官職。

  州,就相當於明朝的府,現代的省,所以有知府,下來就是知縣。只不過分上縣和縣,上縣就相當於地級市了。

  陸革作為省軍區一把手,具體是真麼玩軍隊的:

  首先,常設軍團的兵,基本上是全員種田,屯田、軍田,畢竟大雍的府兵制,也是平時種田、戰時打仗,軍隊的耗費很大一部分要自己承擔。

  其次,作戰任務轉包,養匪自重。

  陸革自然也清楚,真正能打的兵,那得是職業軍人。

  業精於勤荒於嬉,又要能種田、還要會打仗,這不扯犢子麼?

  所以,在古代,真正能打的其實是家丁。

  平時專業操練,好吃好喝,家人都跟主子福禍與共,上陣這就都是親衛,忠勇不是問題。餘下的,那才是真考驗『識人用人』。

  於是陸革就想了個他認為兩全其美的策略。

  府兵,全力當農民就好,這樣他吃空餉可以吃到一個新高度。

  有戰事怎麼辦?讓差遣上唄。

  王朝末年,組織機構的根基腐爛,各種亂像呈現。

  在文官體系,捐官成為常態。中了舉人也沒用,除了給皇帝看的那幾個,剩下的官位都需要花錢買。

  只不過具體的說法比較多,比如是某某朝中大員的學生、親友啥的,那就可以變相的賣,打折的賣,包括但不限於欠人情、做官之後還等等。

  而武官體系這邊也卷,某種角度堪比後世的工程項目,有關係有人脈的,先把項目拿到手,然後轉包,接了活兒的人再轉包。

  那這三兩轉之後的,賺啥錢?當然是從各個方面摳錢,材料、欠薪……

  這方面,龐武也算是生財有術,先把這個坑占住。

  有了名義,再借著這名義搞錢。

  匪過如篩,兵過如篦。你不孝敬我,我說你勾結匪徒,到時候你可沒處喊冤。

  當然,龐武的發財辦法絕不止一條,這次跑來余縣,就算是一種——撿屍。

  整個余縣,都是無主財貨,很肥呀。

  至於類似周易、王休的救大戶、趁機所要買命錢的思路,那自然也是有的,甚至會開出一個讓人絕望的高價。

  可惜這一切,在敵人的鐵拳面前,都只是易碎的美夢。

  而且這不光是他的發財夢的問題。

  他要是敢把這支隊伍埋葬在這裡,陸革回頭就敢找個由頭將他及家人流放三千里。

  因為短時間裡,整個平州地界能打的軍隊,也就他這一支!

  周易不知道這些,若是知道,也就明白余縣駐紮的那個衛所,為毛縣城受災,卻乾脆麵都沒露一下了。

  陸革在吃空餉,其治下的各衛所自然都要承擔不小的一部分。

  而各衛所的武官自己也要逢迎送禮、上下打點,還想過體面日子,錢哪裡來?自然也要吃空餉。

  所以,所謂的消息靈通者知曉的同樣是假消息。

  假消息已然被這幫武官做成了套娃模式,打開一個是空的,再打開還是空的。

  最後發現,全部是空的,惟一實在的,就是那一層層的殼所用的材料,往具體了說,需要的時候,僱人搖旗吶喊,然後各武官把家丁湊一湊當面子,裡邊塞點軍戶湊數,看起來也是支軍伍。

  試問,這樣的一支軍隊,遭遇災禍突襲,怎麼可能有人?

  龐武是知曉其中關竅的,也明白他帶領的這支隊伍,對於陸革、乃至整個平州的武官體系的意義。

  起碼也得給這些人點時間運轉裱糊,緊急湊一支隊伍出來。

  而這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現在是余縣災禍發生後的第六天。

  具體時間線捋一下,是這樣的:

  事發當天夜晚,周易登山遠眺,見天地異象,知曉縣城出大事。

  第二天上午,周易派兩名斥候前往,斥候當天抵達、開始偵察。

  第三天上午,得到情報的周易派王休一行前往,當天下午抵達,展開營救,當天夜裡,第二輪異變發生。

  第四天上午,王休遣散難民,並帶其中一小撮,回雲霧山莊。

  第五天,在五道口,與龐武隊伍交錯而過,下午回到雲霧山莊。

  第六天,龐武掐算著怪物這些天的表現,當晚第一輪收割獵物,消停了大約四十八小時,展開第二輪獵物收割。

  按照這個頻率,第三輪收割獵物,應該是昨晚午夜左右。

  但余縣已經沒有吃的了。

  現在是第六天,怪物們應該是又餓了……

  很簡單的邏輯,但正好能掐住怪物們的行為脈絡。

  正因為算的清楚、想的明白,仗還沒開打,龐武就先一步申請戰術指導了。

  他的報告中,自然是有水分的,一萬怪物直接翻倍成兩萬,明明是聽來的,直接被他說成是偵察而得,並且還是付出不小的代價才取得的成果。

  敵人的戰兵七倍於己方,除了沒有軍陣概念,個體武勇還在尋常軍伍悍卒之上,這仗太難打了!

  當然,龐武也知道,訴苦歸訴苦,如何應對,還得靠他自己。

  就算陸革有錦囊妙計,一來一回,時間也不會短。而如果他不能想出一個好辦法,或許今晚就得遭受覆滅之禍。

  況且,他向陸革報告,主要是為了告知陸革前線發生了什麼事,讓其心裡有點嗶數,而不是指望陸革真能幫到他。

  因為他知道陸革幫不到他,軍力、軍資,如果陸革手頭上有這些,又何必讓他的部隊快速開過來頂這一波缸?

  一番計較之後,龐武傳下命令,軍帳設立可以緩一緩,陷坑、拒馬必須在天黑前完成。

  士兵們感到寒冷怎麼辦?當然是當苦力幹活,動起來自然就不冷了。

  龐武可沒有王休的『戰兵但凡有辦法,決不當苦力』的那一套準則,他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就連他的親衛家丁,也得頂著嚴寒手拎皮鞭臨時客串監工。

  於是有超過三千的壯丁在皮鞭下勞作,效率自然是剛剛的。

  土地凍成了鐵挖不動?好辦,臨時營地不是有大量木板什麼的嘛,扒了,燒!篝火一燒,地面用不了多久就解凍了,變得容易挖掘了。

  當然,這也跟余縣這邊的土壤結構有一定的關係。要是砂岩地、膠泥地啥的,那就哭了。

  還有,龐武的軍中,也是有些粗通效率學的能人的。懂得磨刀不誤砍柴工,先幹什麼、後幹什麼,將活計安排的井井有條。

  譬如,龐武的要求可不光是拒馬、陷阱,還要求製造火油罐啥的。為此,寧可犧牲官兵飯菜中的油水。

  於是,在烤地的同時,工頭們就在效率學大手子們的指揮下,先造火油罐,葷油(一般是豬油)、素油(植物油)結合,然後還要將鋸末之類的添加物,不如傳說中的希臘火那麼叼,但燒起來也是溫度夠高,且極難熄滅。

  再比如,軍隊有吃水的需要。

  尤其是干苦力活兒,出汗量巨大,再連口熱水都沒的喝,那就太拉胯了。

  而這牛馬集沒有水井,於是就需要搜集積雪煮水,正好不是有篝火烤地麼,就利用上了。再加點鹽,喝點煮沸過的鹽水,幹活也有氣力。

  正是隊伍里還算有些靠譜的人,能把細節儘可能的做好,龐武的命令落實的還算是給力。

  與此同時,周易這邊,他也是今天正好完成築基後遺症的處理。

  他在災禍發生第二日派遣斥候的時候,私下一算,約莫還得四天,才能搞定他的個人問題。

  今天是第六日,14時許,修行完成,筋骨一陣噼里啪啦爆豆般的響,皮下有勁力如蟲蠕動,就連樣貌都趁勢做了一定的調整。

  整個人的氣質、氣勢,頓時就變得不同了。不但眉目如畫、眼中有神采,同時還透出鍾靈毓秀的出塵特質。

  又耗費了盞茶時間,這等別樣的鋒芒畢露才斂去。

  可即便如此,仍舊異於常人,鶴立雞群。

  隨後他招來王休,將雲霧山莊的主要事物暫時託付。

  王休一見周易模樣,當下就恭喜其修為更上層樓。

  「嗯,資源匱乏,恢復起來太慢,所以我打算親自走一趟縣城,看看那大地穴是否可以為我所用……」

  他早就按捺不住想要行動了。

  這次他打算帶上常剛、以及兩名陰兵,他現在已經比較習慣雜務由麾下代勞,而不是事事親為了。

  常剛有著舉人三考不中、棄文習武的過往,文化素養算是不錯。

  周易希望能將之培養成守備、游擊一級的指揮官。

  這樣,常剛和王休,就能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將軍務挑起來。

  他本人是不願意朝著指揮官之路發展的,人的精力是有些的,得有所選擇。

  修道者本身是偉力歸於自身,北陰帝君則更重視御下用人,而不是當馬上皇帝。

  御下用人這一條,根源就在於識人、交際、然後才是管人、用人,所以這個方向的技藝,是貫穿人生的,學習和提高既有實際需要,也有足夠高的價值,同時也躲不開。

  但指揮官是可以避開的,尤其是他還想在創造、營建等種田領域有所建樹。這哪裡還有時間去鑽研指揮之道?

  既然如此,早早定下章程,該放權就放權。這就是他的思路。

  眼瞅著該囑託吩咐的都講了,人也招來了,可以出發了,大內高手封平居然回來了。

  封平是災禍發生的當晚離開的。雖然平州距離京畿不算遠,差不多相當於從山東腹地前往首都,可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趕路,而在於提督太監趙吉做出反饋所需要花費的時間。

  周易簡單算了下,封平最快,一來一回,路上差不多就得四天時間,也就是說,趙吉其實只用了一天不到,就做出了回應?

  他心說:「這西廠督公辦私事,挺效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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