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的H幫，是專門跟官府作對的，與官府爭奪利益（這點比現代那些只會欺負市民和老百姓的所謂「H幫」小癟三團伙強太多），厲害點的甚至可以威脅皇權，是歷代朝廷重點打擊和取締的對象。歷史上比較典型的就數三大幫派了。

  一是「鹽幫」，專門有組織販賣私鹽；

  二是「洪門」，利用「反清復明」的口號行不法之事；

  三是「漕幫」，搞壟斷和水上行劫，是青幫的前身。

  他們的存在嚴重影響到了朝廷的運營和利益，因此也是官府要剿滅的對象。

  鹽幫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自古以來，中國都是「鹽鐵官營」，私人不得經營。廣西沿海產鹽，鹽在廣西不是稀缺品，但在湖南就不一樣，鹽價極高。只要把鹽從廣西運到湖南就可以獲得巨額利潤。海水曬鹽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受天氣影響很大，遇到連續惡劣天氣時，海水曬鹽的產出就會下降，導致市面出現食鹽供不應求的情況，鹽價暴漲，更是助漲了私鹽的暢銷。一些人為了牟取私利，有組織有規模的從事私鹽運送和販賣，鹽幫就此誕生。

  清末，私鹽販賣泛濫，私鹽價廉物美，販賣私鹽對老百姓來說是件好事，可嚴重損害了官府的利益，所以朝廷明令禁止，對那些販賣私鹽的人一旦被抓住，直接被砍頭。

  黃嘯天是富川四傑之一，黑白兩道，明里是縣衙捕頭，壯族頭人。壯族社會是頭人制度，地位顯赫作用重要，從制定鄉約和處理山寨大小事務，均由頭人一身統攬。從某種意義上說，頭人代表著「法律」。壯族頭人每年要舉辦雞樅宴席招待地方官員和鄉紳賢達。暗地裡黃嘯天是富川「鹽幫」的扛把子（頭領），他利用職務之便一直組織一些人從事私鹽販運活動。他不怕被砍頭？正所謂勇者不懼，他有一套獨門秘笈。

  黃嘯天的「鹽幫」常以販賣鹹菜、鹹鴨蛋為名，把食鹽溶成超高濃度的鹽水與鹹菜混在一起，運至湖南的道縣、永州、衡陽、長沙，然後把超高濃度的鹽水倒進大鐵鍋燒火煮沸把水分熬干，析出食鹽再賣給商人、食鹽店鋪、普通市民和鄉村老百姓。

  黃嘯天販賣私鹽，富川知縣左大人早就知道的，左知縣是個通達之人，情商超高，也很佛系，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黃嘯天和其手下大膽販賣，每年還能從中分到不少紅利。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呢？

  但黃嘯天暗地裡販運阿芙蓉膏（福壽膏即阿芙蓉膏、阿芙蓉膏即YA片）知縣左大人壓根就不知情了，或許多少知道點，只是裝作不知道。

  私鹽販賣儘管很賺錢，但畢竟利潤有限，因此只是個對外的障眼法或者說是幌子。

  亂世之中，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人們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會有人就敢違背道德踐踏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二三百的利潤，就敢殺人放火犯下任何滔天罪行，甚至砍頭株連九族也在所不惜。販賣阿芙蓉膏能有百分之四五百的利潤，真是不敢想像是何種瘋狂的程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是發生或存在的事，總是會有人知道的。整個富川，鹽幫偷偷販賣阿芙蓉膏的事還是有人知道的，那人就是富川神醫陳映川。

  這件事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三年前，清光緒三十年（公元1904年），富江發桃花水（開桃花的時節發大水、鬧洪災），災後很多淹死的牲畜如死豬死狗死雞在河道漂浮或衝到河灘上、蘆葦叢，沒人收埋，污染了水源，於是引發了一場大疫，富川全縣五至六成的人都染上痢疾，一時間腥臭滿街，接著就出現老幼體弱者相繼病死的現象。

  那段時間，陳映川是最忙碌的，他忙於給人治病。

  《本草綱目》記載「治療久痢，用阿芙蓉膏，取綠豆大小，每日空腹服一次，溫水化下。赤痢用紅花的包葉，白痢用白花的包葉，能治癒。」阿芙蓉膏能用來治療痢疾，所以映川藥坊的藥櫃裡是有這味藥的。當時病人實在是太多，映川藥坊的阿芙蓉膏存量有限，很快就消耗完了。全縣上萬餘人患上痢疾，阿芙蓉膏竟然還能滿足治療大量疫病病人的需求，整個富陽鎮就一家藥坊，他們是怎樣買到這味救命藥的呢？這讓陳映川心中暗暗詫異。他慢慢調查，順藤摸瓜，得知這膏藥都來自富川的「鹽幫」。

  雖說黃嘯天的鹽幫發了一大筆橫財，但這畢竟也是治病救人的一件大善事，所以陳映川也就沒有向官府告發他們，兩三年來彼此也是相安無事。時間一久，陳映川也就差不多忘了這件事。可黃嘯天忘不了！

  富川「鹽幫」耳目眾多，陳映川暗中調查他們販運阿芙蓉膏的事，他黃嘯天豈能不知？象販YA片（大❀煙）這種十分隱蔽且不該讓外人知道的事，若真的讓一個外人（非鹽幫）都知道了，對黃嘯天來說，或者對整個富川鹽幫來說，那是件令人提心弔膽夜不能寐的天大的壞事。陳映川是個固定的、明顯的風險點，是個隱患、是個禍害、必須儘早除掉，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鹽幫的絕對安全和長期利益。只有除掉了陳映川，他黃嘯天才能吃個踏實飯、睡個安穩覺。剛好，左大人出事了，死於陳映川開的湯藥。雖然他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是陳映川乾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喪盡天良膽大妄為心狠手辣的人在某個中間環節做了手腳，毒害了左大人。但話又說回來，陳映川因此事受牽連，讓黃嘯天覺得幹掉陳映川的事有機可趁了。陳映川在富川積德行善廣受富川人們尊敬，平時，還真不好專門對他下手。這次事件是除掉陳映川殺人滅口的一個天賜良機。所以，他必須讓自己「堅信」：陳映川下毒謀害了左大人。黃嘯天是第一個一口咬定了是陳映川下毒害死了左大人的人。

  黃嘯天是個苦命的人，小時候有一次與孔雅卿一起放牛，他偏要當「將軍」，把牛當馬騎，弄得牛發怒發狂，就用鋒利的大犄角挑他。他曾被大水牛用犄角挑沒了小雞★j雞，他早就已經不是個男人，但是他的家人和他自己對外一直遮掩這件他們覺得很羞恥的事。為了讓別人看自己更象個男人，他必須有強健的體魄，於是他上少林入武當，到處拜師學武，練得一身好本事，在富川他與孔雅卿一武一文，兩人齊名，還與莫曉德、陳映川合稱「富川四傑」：「富川沒神仙，四傑頂尖尖；名儒孔雅卿，捕頭黃嘯天；師爺莫曉德，神醫陳映川。」就這四人，支撐起富川清末社會的一片天。

  黃家歷代都是鹽幫的人，不缺錢，待嘯天長大後黃家花錢給他捐了個官位，就留在知縣大人身邊當差，負責安保工作。

  他也曾多次親自偷偷地找過陳映川看病，在陳映川眼裡，他那不算病，他那「地方」在童年時就被牛的犄角挑沒了，算是後天缺陷。黃嘯天問陳映川有沒有辦法讓那玩意再長出來？問吃雞★g睪★g丸管不管用？陳映川只能搖頭說愛莫能助，若要如願另找高明吧！並非不想與他分享雞睪丸，而是怕他吃了雞★g睪★g丸後積火沒處發泄而慾火攻心，影響身體健康。

  每次拜訪完陳映川後，黃嘯天都垂頭喪氣回去，邊走邊罵：「日★g狗的陳映川，算哪門子神醫啊？連個卵都治不好！噢呸——」這也是他對陳映川暗生恨意的一個原因。但是，罵歸罵，恨歸恨，沒過半年，他還是會找陳映川給他看那個不是病的病。

  黃嘯天真能裝，一裝就是好幾十年，他只好整日帖著假鬍鬚，故意用低沉沙啞的鴨公樣的嗓音說話，還假模假式娶了個媳婦，從他堂弟家過繼一個孩子來撫養，取名叫黃勛。除了拳腳棍棒武術外他也教不了孩子什麼，學武要吃苦，尤其是學橫練壯家昂拳，孩子對學武不是很感興趣，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菜刀囂張，敵不過步槍。都進入槍炮火器時代了，再好的武功能經得起呯——的一槍？最後，他只好送黃勛到更好的地方去讀書求學。那孩子現如今在廣州讀書，可能是長大了知道自己身世的緣故，自打出去後就再也沒回過富川。

  黃嘯天的破事爛事陳映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也讓黃嘯天很不爽。

  莫曉德暗施手腳嫁禍於人、黃嘯天落井下石欲殺人滅口，這兩人協同聯手，讓陳映川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莫曉德認為，陳映川還不能立即死。為何？

  其一、陳映川還有些錢財，在沒榨乾前，不能死。莫曉德早就看上了富陽真映川藥坊和富江灘灣的陳家田產，這次他還要趁火打劫。雖說莫家很富有，但麻雀也有肉，不嫌少，陳映川一輩子積累的財富，莫曉德還真想要，尤其是藥鋪。

  其二、陳映川若死得太快，難免會讓人生疑，必須有個完美的說辭和符合正常程序，萬不能操之過急。正所謂事緩則圓，他不僅僅是想要把陳映川當成替死鬼，還要趁此提升自己仁德雙兼的社會正面形象。這事必須辦圓滑了，才能自圓其說，才能「功德圓滿」。

  其三、陳映川還有兩個兒子在逃，以陳映川為誘餌，才能抓住兩個狼崽子。斬草不除根，麻煩會上身。如果兩個狼崽子逃了，日後回來報殺父之仇，那莫曉德還能過上安穩的日子？

  莫曉德迫不及待地騎著一頭小毛驢，主動來到秀山村找陳高氏交涉。他陷害了陳映川還要在陳映川的家人、秀山村及所有的富川人面前充當一個十足的老好人。這就是比畫皮還要鬼比蛇蠍還要毒的莫曉德。

  莫曉德也曾找陳映川看過病，就是看他的羅鍋背。與黃嘯天一樣，在陳映川眼裡，他那不算病，自娘胎出來就那樣，他那算是先天缺陷，脊柱先天性彎曲，沒法治。莫曉德問陳映川有沒有辦法讓他的腰杆子挺直？陳映川只能搖頭說愛莫能助，若要如願另找高明，要麼自己把自己挺直！每次拜訪完陳映川後莫曉德都垂頭喪氣回去，邊走邊罵：「日★g狗的陳映川，算哪門子神醫啊？老子自己能挺直還會找你？噢呸——」這也是他對陳映川暗生恨意的一個原因。但是，罵歸罵，恨歸恨，沒過半年，他還是會找陳映川給他看那個不是病的病。

  望山跑死馬，何況是小驢，從遠處看山總覺的很近，其實要走上小半天才能到山腳下。況且去秀山村，儘是上坡路，小毛驢吃力地爬坡，沒跟他犯驢脾氣也算是很順心很慶幸的一件事。

  老遠就看見秀山村村口那棵大桂花樹。他覺得那棵桂花樹如同能把自己活活氣死的陳映川，那樣倔強那樣傲氣，不向任何人低頭，任憑風吹雨打，高高挺立在秀峰山上。莫曉德心裡詛罵道：麻★g辣隔★g壁的，怎麼秀山村連棵樹都像陳映川那樣趾高氣揚的，神氣個不得了，老子遲早要砍了那棵樹當柴燒！

  終於到了秀山村村口，莫曉德把小毛驢拴在那棵桂花樹上，呸——朝樹下吐了一口口水，向還掛著「富康醫館」招牌的陳映川家的圍屋走去。人還未到門口，莫曉德就高聲喊道：「映川家的，我的親老嫂子唉！我幫你打探消息回來了呢。」

  「莫師爺，是哪陣風把你吹上了秀山村啊？您是諸葛亮、劉伯溫，您足智多謀，您能掐會算，您有的是好主意多的是好辦法。您還是觀世音菩薩轉世，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您可要救救我家老陳呀。我家老陳一輩子行醫，積德行善，從沒幹過什麼壞事呀。他是被冤枉的呀！……」陳高氏沒讀過書，是個文盲，懂的只是從上輩老祖宗那裡傳下的那些三從四德，她長一句短一句沒完沒了地哭訴，弄得莫曉德內心極不耐煩，但是沒法，誰叫他把映川家的喊成親老嫂子呢？還得裝作同情理解並支持她的樣子不停地安慰她。

  「是呀，是呀！老嫂子唉，你千萬莫焦急，急壞了身子可不好呢，這更讓映川兄弟為你擔心呢。我剛從縣衙來，情況是知道一二呢，我把情況慢慢講給你聽，你自己決定怎麼辦才行，現在得趕緊拿個主意呢，好不好？！」

  陳高氏一愣，停止了哭訴，然後說：「好，好，莫師爺請坐。您喝茶！」片刻間，門外集聚了很多圍觀的人，連正在做地瓜燒酒的人都停了手裡的工作過來看情況，這對於他們來說關係到切身利益，是一件天大的事，都想知道陳映川的一些情況。

  「是這樣的哈，知縣大人被毒死，大家都曉得了，是吧？偏巧，知縣大人臨死前喝過陳大夫開的藥。陳大夫是因為和此事有關聯，縣衙認為他有嫌疑才抓的人，現在就關押在縣衙大牢。他們都說老陳是個革命黨，好端端的怎就突然成了革命黨了呢？沒憑沒據的，這事我也不大相信，不過事發太過突然，也容不得細想。你來說說，老陳他究竟是不是革命黨呢？」

  「什麼？什麼擋？給命擋？我家老陳給什麼也不擋呢，他是個沒擔當的人，他就從沒擋過什麼！也不對，他擋過，給人治病，替別人擋過索命鬼黑白無常，是給別人續命擋災。這算給命擋麼？」

  「非也非也，我說的革命黨是造反派，一伙人犯上作亂，專門跟朝廷和官府作對的那種人。」

  「那？絕對不會呢，他就是個會瞧病的鄉村大夫，在家裡他都不敢造我的反，何況官府朝廷，他膽子小的如同麻雀子、老鼠子，他沒那個膽。我家老陳沒啥子力氣，讀書也不太多，不是那塊能造反的料，平時也沒跟什麼不三不四的陌生人來往，一輩子也沒出過富川，絕對不是造反的那個什麼給命擋！」

  「如果老陳不是革命黨，他為啥要毒殺左大人？這事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呀！如果老陳是革命黨，這事就順理成章了。老嫂子，這案子還沒定性，你也先莫急，急也沒得用，是黑是白官府定會判個明明白白，等會你準備一床棉被幾件衣服和一些乾糧，我等會回縣衙順道幫你捎帶進去。」

  「這麼多東西，您拿得動？」

  「沒事，我是騎小毛驢來的，不費什麼力氣。」

  「要得、要得，還是您想得周到，我一焦急就犯糊塗，您是好心人，會有好報的，敢情麻煩您了！」陳高氏含淚說，把這個假惺惺的莫曉德說得怪難為情的了。

  「舉手之勞，應該的。至於陳大夫是不是被冤枉，我不敢表態也不便表態。知縣大人被害，一個親民愛民、正義有為的朝廷命官，在大年初一被人無緣無故毒殺，這是件大事，天大的事，整個朝廷震怒，皇上和老佛爺都震怒，如果都這樣胡作非為那還不天下大亂？這還得了。作為縣衙，上對州府朝廷下對黎民百姓，要負責的，必須查清，必須給個合情合理的說法，我們縣衙的人負責收集證據調查清楚情況，理清來龍去脈是非曲直，好讓上面的人來斷案，必須給富川老百姓一個滿意的交代。」

  「是的，是的！必須查清楚，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抓住壞人，五馬分屍、千刀萬剮，還老陳清白。」圍觀的人小聲議論。

  「目前，平日裡那些跟官府說得上話的人，沒一個人願意替陳大夫說句公道話，一來是人命關天事關重大，死的是官府的左大人，都很慎重。二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大年初一，誰願意觸這霉事？！是不？三來他們就怕真跟革命黨人扯上關係。就算老陳現在不是革命黨人，保不齊以後也不是。最後，這件事就很難說清楚。」

  「那可怎麼辦呢？」陳高氏滿臉愁容，又開始想哭。

  「陳大夫是個好人，莫師爺您就幫幫陳大夫吧！」圍觀的人都這樣說。

  「好，好，我一定盡力，一定盡力。如果肯花錢請富川鄉紳他們中一兩個頭面人出來，替老陳說幾句公道話，向上面求求情，勢必能帶動大夥都出面說公道話替老陳求情，這樣的話老陳的案子或許還能有所轉機，不至於被立即定罪問斬。」一聽要被問斬，陳高氏忍不住又哇哇的大哭。

  「老嫂子唉，哭有啥用呢，老陳不在，現在你得拿主意啊。」

  陳高氏問：「那需要多少錢？」

  「常言道得好，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上下打點，大概也要百八十兩銀子吧！」

  「啊？我家沒那麼多銀子，現銀最多也就二三十兩。」

  「家裡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沒有！」

  「古董、字畫、寶貝，房契、地契呢？」莫師爺提醒。

  「藥鋪值錢不？」

  「值錢啊，至少也得值一百多兩銀子，可是被官府貼了封條，此時若要焦急出手，那價格上是要打對摺的呢，估計能賣到五十兩銀子。」

  陳高氏思索了一下說：「那可不行啊，藥店那是我家老陳的命根子啊。別說鋪面，就是鋪面里珍藏的那幾支老山參都能值一百兩銀子。還有虎骨、鹿茸、犀牛角和何首烏，都是名貴藥材。」

  「老嫂子唉，人重要還是藥店重要啊？人都沒有了，還要藥店幹嘛呢？俗話還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陳才是你家的青山，一個藥鋪子，如果沒有老陳，那就不是個藥鋪子，就當柴禾燒了吧。常言道的好，破財能消災。反正銀子都是老陳賺來的，關鍵時刻替他消災，不是正合符天意嘛？！」對這種沒上過學的陳高氏講理讓她徹底明白，只能用大俗話和最簡單的比方。

  思索了一下，陳高氏咬牙說：「那就麻煩莫師爺幫我把藥鋪賣了吧，立即幫我去官府衙門上下打點，先把老陳的命保住再說。」

  莫曉德伸出大拇指說：「高，老嫂子真是高見。對了，我倒是忘了，老嫂子娘家姓高，見識自然就高，一個女人能有這般見識，很不一般啦。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你這樣做就對了嘛，老陳能有你這樣的媳婦，真是好福氣呢。還能說啥呢，我為此事就算跑斷腿也在所不惜。」這話誇得陳高氏也是破涕為笑了。

  「莫師爺的恩情，我們陳家只能以後再作報答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莫曉德竟然能得手，還讓大夥伸出大拇指稱讚，莫曉德真TMD是個人才，他自己都感到有點飄飄然的，從內心也有點佩服他自己了。

  黃鼠狼打雞的主意，目的輕易就達到了，莫曉德騎著小毛驢心滿意足地哼著小調順坡下驢，飄飄然的離開了秀山村。回頭一看，哎，秀山村村口那棵高大的桂花樹此時此刻看起來也順眼了許多，像是站在村口送他並揮手向他告別。

  「快，快，別讓犯人跑了！」黃嘯天是屬狗的，似乎是哮天犬下凡，他帶著捕快緊追陳天樂，朝老虎坳的富賀錫礦的礦山趕來。陳天樂心想，自己是二郎神下凡，他黃嘯天是二郎神的哮天犬，狗追咬主人，這真是反天了。這樣想著，心裡舒服些，跑得也快點。

  陳天樂被緊緊追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畢竟是十四五歲的小伙子，身子輕盈腳力好，始終與追趕的人保持一里半遠的距離。他一下子跑進工棚，高喊道：「汪叔，救命啊！」

  「維璋，你這壞小子，什麼事啊？跑成這樣子，鬼追你來了？」汪炮頭問。礦山離縣城遠，富陽鎮發生什麼事，汪炮頭暫時還不知道。

  「比鬼還厲害，是日★g狗的黃嘯天，他要殺我。」

  「他要殺你？憑什麼？為啥？你闖了什麼禍？你爹知道不？」

  「汪叔，別問了，一言難盡，不說了，來不及了，趕緊找地方把我藏起來。」

  汪炮頭家的兒子汪東嶽，七八歲的小孩，陪他爹一起守礦山，他說：「可以藏後山廢棄的礦洞裡啊！」

  這一帶的山上，開採錫礦幾十年了，有很多廢棄的老礦洞，有的塌方了有的進水了有的洞口長滿蕨、荊棘、蒿子稈和巴茅草，有些洞裡有毒蜂、毒蛇、野狗、蟒蛇、耗子和蝙蝠。

  「那還猶豫什麼？趕緊帶你維璋大哥躲進礦洞裡去。」

  「天樂哥，跟我來！」

  片刻，黃嘯天帶領十多個捕快就陸續趕到了礦山，進了工棚。他們氣喘吁吁，有的滿頭大汗有的口吐白沫，一個個累的快散了架，都涌到水缸邊搶水喝。

  看見捕快們手裡拿著刀棍和麻繩，汪炮頭就知道來者不善。心想，陳家這回肯定遇上大麻煩了。

  「日★g狗的，一雙梅花腳（指狗腳）跑得比兔子還快。汪炮頭，看見陳映川家的那野小子陳天樂了嗎？」黃嘯天命令捕快把汪炮頭押過來問話。

  汪炮頭嬉皮笑臉地問：「黃捕頭，那個壞小子犯什麼事了啊？大過年的勞您興師動眾來抓人家？」

  黃嘯天不屑地回答：「他犯什麼事我有必要向您匯報嗎？嗯？！你他媽的是縣太爺？告訴你，縣太爺被陳映川毒死了，現在要抓他們問罪，說不定要滿門抄斬，你還敢做他們的幫凶？」

  汪炮頭直搖手說：「不敢，不敢！我開始還以為他八成又是幹了什麼偷雞摸狗的蠢事。原來捅這麼大的簍子，誰，誰還敢，包庇什麼，哦……是不是？」汪炮頭還是嬉皮笑臉地跟他胡扯，好拖延時間。

  「少廢話，我問你看見陳天樂那小子了沒？滿嘴油腔滑調的，再不老實小心大耳刮子抽你！」一個捕快給黃嘯天遞來一瓢水，黃嘯天一飲而盡，用衣袖擦了擦嘴。

  「不敢，不敢，我說實話行了吧，大過年挨抽多晦氣，千萬別。我剛才確實看見了陳天樂那個臭小子，跑來跟我討了瓢水喝，用的就是這個瓢，一口氣喝了三瓢水。人家要口水喝，這大過年的，給了也不過分哈，您說是不是，……關鍵是哦，我們礦山離富陽鎮老遠老遠的，發生天大的事，我也不曉得，是不？我又不曉得他們家犯了這麼大的事，是不是？不知者無罪，是不是？所以，那個什麼，給他喝水，不算有罪，是不是？」

  「混帳！」黃捕頭斥責，大喝一聲，然後自言自語地道，「果然來過！」一轉頭又問：「他人呢？」

  「剛才還在這兒呢，哎－，人呢？我問他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他說被一群狗追咬。」

  「什麼——？找抽，你罵誰呢？再說一遍試試？」黃嘯天怒斥道。其他捕快也怒目而視。

  「他確實是這麼說的，我只不過……只不過是鸚鵡學舌，複述他講的原話。各位官爺，實在是對不起哈。」

  「可惡！好了好了，別東拉西扯的了，那我問你，他人呢？跑哪去了？還是被你藏起來了？」

  「藏★g人？可不敢啦！我又不知道啥情況，萬一藏個罪犯殺人犯盜竊犯什麼的，那可就是包庇罪，自己不就攤上官司了嘛。攤上官司那就會丟飯碗的。這年月丟了飯碗那是要討米（當乞丐）的，況且，這礦是官府開的，我只是個小小的工頭，可不敢這麼胡作非為。」

  「知道就好，還算識相，那他人呢？」

  「跑球了！」

  「往哪裡跑球了？」

  「後山——」汪炮頭用手指著後山，經過這陣拖延，估計陳天樂也已經藏好了。

  「走，去後山看看。還楞著幹嘛，沒眼力見兒，趕緊帶路，麻利點！」由汪炮頭帶路，黃捕頭帶領捕快們快步跑向後山。

  後山山高林密，真正的都龐嶺大山，芭茅雜草一人多高，別說藏個人，就是藏頭大象或者成千上萬個人也沒什麼問題，根本找不到。

  「嗷嗚——」聽到從遠處的山林深處不時傳來的幾聲狼嚎。

  看到此情景，黃捕頭眉頭緊鎖，罵道：「日★g❀狗的，真會逃，老子他娘的不追了，就守在礦山的出口等你出來。有種就一輩子別出來，我就不信餓不死你、渴不死你、困不死你、野狼咬不死你。」因為進出大山的路有一段是在懸崖絕壁上開鑿出來的一條運礦掛壁路，除此外沒有別的出路。

  一路追來，這幫人也都飢餓了，必須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那就在礦上吃點，回到工棚，吩咐汪炮頭煮飯炒菜燉肉。大過年的，不能虧待了自己。

  一會兒，汪炮頭的兒子王東嶽蹦蹦跳跳的跑進廚房拿走兩個大紅薯。黃捕頭見了頓時起了疑心，攔住小孩問：「小鬼，你拿紅薯幹嘛？是不是拿出去給別人吃啊？」

  小孩趕緊回答：「不是不是，肉都被你們煮吃了，我只能吃紅薯，得趕緊給自己留幾個，不曉得你們要在這裡住多久，不然明後天我連紅薯都沒有吃了。」

  「小孩子家家，心眼挺多的，別那么小氣嘛。放心，我們是官府的人，吃東西會給錢的。」

  「騙小孩好玩嗎？那現在就給錢，我要親眼看見才相信。」

  「嘿——，這孩子！」說得黃捕頭和捕快們特別尷尬。他們出來抓人，壓根就沒帶銀錢，況且這幫捕快們在富川對老百姓也是經常吃拿卡要，外出公幹白吃白喝慣了的，從沒付過錢。

  汪炮頭趕緊圓場說：「小孩子盡知道胡說八道，官爺們公務在身沒帶錢不打緊，吃喝的這些錢暫時就記在礦上的帳本上，主事的官爺簽字，到時找縣衙管帳先生討要就是。大過年的，吃點喝點很正常，縣衙管帳先生莫曉德莫老爺也不是小氣人，大家放心吃。小孩子家家，操大人心，不嫌累？去去去，還不快些出去玩去？盡添亂！」

  一聽到找莫曉德要錢，黃嘯天頓時感覺如同吃莫曉德的唐僧肉，說：「有縣衙莫曉德出錢，那必須要吃好的！有野味沒有？野雞肉？狍子肉？」

  「兩隻竹鼠！」

  黃嘯天：「也行，多放點姜蒜，炒香噴點。」

  東嶽跑出去，邊走邊唱：「啦啦啦，啦啦啦，冇得法啊，冇得法，我家來了一群不要臉的客（ka），喝大酒，吃麻鴨，臘肉臘魚全糟蹋。倒血霉，冇得法，他們都是閻王爺的爸，伺候不好還挨刀殺，他們殺人眼都不眨！啦啦啦，啦啦啦……」汪炮頭在裡屋聽了，直皺眉頭，趕緊從窗戶探出腦袋喊罵：「胡唱個啥呢？別瞎唱了，盡知道貪玩，記得撿些乾柴回來啊。」回過頭，他趕緊跟捕快們賠笑臉說：「大人莫跟小娃娃計較哈！」

  「嘿嘿——」捕快們打趣說「汪炮頭唉，你家的小子將來比你要強蠻多呢！」

  汪炮頭邊燒火邊慨嘆：「但願如此吧，但願如此吧！如果像我這般，當個小炮頭，多沒出息啊，要當就當大炮頭！」小炮頭長大了不就是大炮頭？有啥區別的？他這沒頭沒腦的話逗得捕快們哈哈大笑。

  反正都記上帳了，那就大魚大肉全上。既然在礦山有吃有喝，捕快們就想多待幾天。這些人一待就是三天，把礦山儲存的吃食差不多快吃光了。陳天樂躲在廢棄的礦洞裡也挨了三天，不敢出來也沒吃沒喝，除了汪東嶽送來兩個紅薯。黃捕頭也納悶，這小子躲進大山里難道真成了野人？或許被山裡的豺狼豹子山魈給吃了，不然怎麼就不見人影？他一個人偷偷來到後山撒尿，因為他沒有雞雞，不像其他的人吃飽喝足了後隨便在房前屋後一站，掏出傢伙就滋滋地很愜意放水。在黃嘯天蹲在草叢裡脫褲子撒尿時，他發現後山有很多廢棄的礦洞。撒完尿後，趕緊提上褲子跑回來找汪炮頭問話。

  「汪炮頭，我問你哈，後山的這些洞子你能帶我們下去嗎？」

  汪炮頭為難地說：「不行呀，黃捕頭，自大明朝洪武年起富川的先輩們就在老虎坳開採錫礦，那些洞子廢棄有些年頭了，坑洞的支撐木頭都腐朽了，不當力，會塌方垮掉的，一旦塌方，人進去後會被活埋在裡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神仙也救不了。」

  「騙人！我斷定那小子肯定躲在某個洞子裡。」

  「不敢騙官爺，洞子都很深，岔道多，裡面又黑漆漆的，怕進去迷路被困在裡面出不來。有些洞子積水，水有毒，粘上了，又癢又痛，慢慢的皮肉會爛掉，治不好的。有些洞子有毒氣，人聞到了就直挺挺倒下，靈魂直接就出了竅，最後肉身腐爛掉變成一副白森森的骷髏架子。危險得很，說一千道一萬，反正啊，人是不能下去的，若能下去，那為何成為廢棄的礦洞？是不是？」

  「騙人！你這就是滿口託辭，找藉口誆我，不想帶我們進去。」黃嘯天堅持。

  「哪能呢，而且礦洞裡還有毒蟲毒蜂毒蛇毒蝙蝠，這荒山野嶺的，萬一被咬上一口，無藥可治，死定了。我在礦山待了幾十年，算是個老曠工了，對這點很清楚，那些洞子真的很危險！我可真的不敢帶你們官爺下去，我自己也不敢下去。」

  其他的捕快一致認為不能下這些廢棄的礦洞，誰不怕死？誰家沒有老小，為抓個犯人，搭上自己的小命或者搭上大夥的命，不值。

  黃嘯天問：「那怎樣才能把藏在洞子裡的人趕出來？」

  「用煙燻，加辣椒麵，別說人藏在裡面，耗子都能熏出來。」汪炮頭這麼說，他知道這方法聽起來肯定可行，做起來就不行了，荒山野嶺的，到哪裡找那麼多辣椒麵呢？一個一個洞子熏，干到何年何月才行？況且有的洞子還與洞子相連。

  黃嘯天說：「這樣就太麻煩了，每個洞子都要點火燒煙，費時費力。你管礦上的炸❀藥，對吧？」汪炮頭聽了，心裡一驚，這日狗的真狠，他這是要炸礦洞子啊。

  「是的呀！」汪炮頭趕緊回答。

  「花多少錢也記帳上吧，回頭一併找那日狗的莫曉德要，每個洞子扔一個炸藥包，把所有洞子全炸一遍。我就不信炸不死這個狗東西。就算炸不死這狗東西也要炸塌洞子，把他活埋。就算炸不塌洞子，震也要震死他！」

  汪炮頭張開嘴巴，驚呆了。他沒辦法，不敢反對，只好照他說的做。

  在黃嘯天的要求下，汪炮頭只好一個礦井一個礦井往裡面扔炸★g❀藥包，炸塌那些廢棄的礦洞。汪炮頭知道哪些洞子可以炸塌哪個洞子只能炸響而不至於造成嚴重塌方。因為他是炮頭，對於爆破及用炸★g❀藥量，他自有分寸。轟轟的爆★g❀炸聲響了大半天，搞得地動山搖，終於把所有廢棄的礦洞炸了個遍。還有幾個新礦洞，黃捕頭也不想放過，要汪炮頭去炸。

  汪炮頭：「官爺，這個不能炸。」

  黃嘯天：「為何不能炸？」

  汪炮頭：「還在採礦呢！炸塌了，那可是死罪。」

  黃嘯天：「能進去嗎？」

  汪炮頭：「這個能進去。」

  黃嘯天：「好，你帶路。」

  汪炮頭只得點著礦燈帶他們進去查看。

  把所有新礦洞查了一遍後，黃捕頭心想，這個陳天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八成是見閻王去了。這麼多人參與並見證了這次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抓捕行動，如果陳天樂真沒死，那就是真有神仙附體菩薩保佑。黃捕頭終於可以放心回縣衙打報告向州府交差去了。這才帶領眾捕快返回富陽鎮縣衙，就連出入礦山唯一的那條掛壁道也沒派人看守。

  所有的洞子都被炸過，有的洞口塌了，沒塌的洞井土石都被炸鬆動了，汪炮頭不敢叫東嶽下洞探究竟。陳天樂被炸暈了，渾身無力，耳朵嗡鳴，頭昏腦漲，腸胃痙攣直想嘔吐，他在洞子裡又昏睡了三天。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洞裡藏了多少天。

  第六天夜裡，他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心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睡夢中總有那個風sao十足的花艷紅，那CHAN★g微微的大N，也有韻味十足的白玉蘭，那纖纖細柔的水蛇腰，個個如花似玉，美的不可方物，美麗的女人啊，對男人來說，是尤物，至死都會念念不忘！美女，那是什麼個滋味呢？睡夢中，他聽見花艷紅格格地笑，笑聲隱隱約約時遠時近，白玉蘭用柔軟的手指輕輕戳著他的額頭，他覺得渾身酸痛無力，花艷紅笑罵他：進來啊，好沒用的雛兒！她邊說邊脫掉芙蓉色裙子……是啊，不能死，自己還是個雛兒，這樣死了，死在黑黑的礦洞裡，多可惜！怎心甘？突然，一群狼向他奔來，帶頭的那匹灰狼仰天長嘯，然後猛然向他一撲，要咬他的腳。他一驚叫，又被嚇醒了，醒來時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啊呀，又是一個美好、痛苦而驚恐的夢，竟然在黑漆漆的礦洞中做這種奇怪的夢！陳天樂在心裡苦笑，笑自己無能軟弱沒用，與礦洞裡的老鼠子一個樣。趕緊出去吧，他可不能讓自己死在礦洞裡，絕對不能，他要報仇，要報仇就必須先讓自己活著，要想活著就必須先爬出礦洞。他摸索著努力地朝洞口方向爬去，如同一條可憐的毛毛蟲，一寸一寸往外蠕動。他憤懣著、痛苦著、怨恨著，嗓子如刀割般又干又痛，此時也沒有了淚水，用所剩無幾的精氣神支撐自己疼痛的軀體，慢慢蠕動，人啊，在艱難困苦時不就是一條可憐蟲嗎？

  汪炮頭等到半夜，還沒看見陳天樂從洞口爬出來，以為他被炸★g死了。守在洞口哭，「映川兄呀，我對不住你呀，我沒保護好天樂啊，天樂這就沒啦！以後黃泉路上，我怎麼向你交代啊！……」

  而此時，陳天樂從洞子裡慢慢爬了出來，終於能呼吸到外面的一口新鮮的涼氣了，他傻哈哈地樂，嗓子不能發聲，只能嗚咽。汪炮頭以為見到鬼了，揉了一下眼睛細看，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啦，天樂竟然沒死！他趕緊上前抱住他，給他餵了幾口水。

  陳天樂喝了幾口水後，咳嗽了幾聲，嗓子舒服了許多，無力地問：「汪叔！那些日狗的捕快，他們走了沒？」

  汪炮頭攙扶他站起來，兩叔侄緊緊抱在一起，一會兒痛哭一會兒又大笑。

  「放心，那幫日狗的都全走球了！」

  「哈哈哈……」

  陳天喜，真心喜歡上了唱戲，大年初一那天，他早飯都沒吃就去三界廟戲園子看戲，除了尿急需要方便一下，其他時間他都是雷打不動地杵在那裡看戲。那個白玉蘭唱得太好聽了，聲音婉轉，唱腔圓滑，動作流暢，韻味十足。正看得入神時，他堂弟阿彬（陳維彬）跑來在他耳邊告訴他，「維瑞，家裡出大事了，知府大人喝了映川伯父的藥，死球了，官府的人正在四處搜捕你，你還不趕緊跑？！」

  「啊？！」能跑哪裡去呀？三界廟只有一個大門，真實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情急之下陳天喜一頭鑽進了戲台後面的化妝間。永樂軒的台柱子桂劇名角白玉蘭正在換戲服。看見一個小伙子慌慌張張的闖進來，嚇得趕緊站起來。

  問道：「誰？進我們戲班的化妝間幹什麼？」

  「白姑娘行行好，救命啊！他們抓我，要殺頭啊！」

  「你犯了何事？」

  「沒啥事，就是一直在這裡看戲，聽說是家裡出事了，要滿門抄斬！」

  「那可是真是天大的事，你家是革命黨？」

  陳天喜搖了搖頭。

  「那一定是起義軍？」

  陳天喜又搖了搖頭。

  「民變頭子？」

  陳天喜還是搖了搖頭。

  「綠林大盜？」

  陳天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什麼都不是，我也不知道，你就別多問了，好麼？借你家衣櫃讓我藏身怎樣？」

  「不好，他們一進來就翻箱倒櫃。你過來，我給你勾臉化妝穿上戲服，他們就認不出你了。」

  「也好！」

  「你會唱戲嗎？」

  「我是票友，會一點點！」

  「這就好，《鍘美案》會唱嗎？」

  「會！要我唱陳世美？」

  「唱陳世美？你想的美，你唱包公，剛好唱包公的角今天嗓子發了炎，你化妝成大黑臉然後穿上棉衣罩上黑蟒袍，就沒人認得出你來，等會出場唱，只要沉著冷靜，好好唱，就一定會沒事。」

  「好，我聽你的，謝謝恩人搭救，請受小生一拜。」

  「免禮——」

  一問一答，戲腔就來了。

  開場鼓樂響起，包公入場，只聽得陳天喜唱道：「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尊一聲駙馬爺細聽端的……」

  「好——」觀眾齊聲叫好。

  剛巧，捕快進入戲園子，要大家都別動。一番翻箱倒櫃的搜查後，沒找到想要找的人，然後就排隊離開了。鼓樂繼續響起，戲接著唱。陳天喜開始嚇出一身冷汗，但是唱著唱著就唱入迷了，把「包龍圖」好好地唱了一回。唉——這僅僅是唱戲，自己如果真是那個兩面三刀（一面要討好皇帝、另一面要討好老百姓，狗頭鍘、龍頭鍘和虎頭鍘）的包公該多好，立馬就能斷了這個天大的冤案。可惜，自己僅僅是唱包公戲曲的陳天喜。

  永樂軒戲班子的班主覺得陳天喜是個唱戲的人才，於是就收留了他。

  三天後，他拜班主為師，跟著戲班子的人走了，離開了富川，到湖南江永一帶唱戲去了。

  黃嘯天的養子黃勛比陳天樂大三四歲，一直在廣州讀書，多年未回，也沒給黃家寫過一封信。可在大年初四的早上，突然回到了富川。

  黃勛在廣州參加了同盟會，改名叫黃曛，曛者昏暗也，指朝廷和世道。唐朝詩人高適的那首《別董大》，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取第一句話中的兩個字「黃」「曛」，圖最後一句話「天下誰人不識君」？以揚名。由於他會些拳腳武術，與黃興同姓，被黃興看中，推薦給孫大炮（孫中山先生）當保鏢。黃勛一身洋裝、頭戴禮帽、眼戴墨鏡、腳穿皮鞋，提著一隻牛皮箱子，回到了富陽鎮的嘯天堂（黃府）。

  「少爺回來啦，少爺回來啦——」家丁和丫鬟趕緊一邊過來接過行李箱一邊飛跑去向老爺黃嘯天稟報。

  「聽說富川有革命黨？大年初一把縣太爺給毒死了？」黃勛在路上聽說，好奇地問家丁和丫鬟們。

  「可不是麼！那個革命黨是要造朝廷的反，所以就餵縣太爺喝砒霜。」

  「真的嗎？」

  「外面傳得滿城風雨了，我們也只是聽說的。」

  「哦！」黃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於富川已經有革命黨在活動，他感到很意外，同時心裡也暗喜，如果真是革命同志那必須要搭救。這個革命黨是哪支人馬？怎提前就動手了？他可不是提前動手，是自己遲到了三日。因兩廣邊境對過往革命黨人搜查過緊，讓自己白白耽擱了三天，錯過了「春牛行動」，因此在富川搞革命暴動的計劃就全泡湯了。可能是這邊的接應同志等了幾天也沒等到同盟會總部派人前來，按耐不住於是提前起事了？大概是這樣的。

  革命黨人制定了「春牛行動」的革命計劃，計劃內容就是命黃曛趕回富川，聯繫並召集富川境內潛伏的同盟會革命黨人，為當地的同盟會和哥老會帶去高達生（孫中山先生的化名）的革命指示：趁富川舞春牛之際揭露官府對老百姓的敲骨吸髓的醜惡嘴臉，聯絡各村寨人們一起抗捐抗稅，進而實行武裝民變，製造聲勢積極響應廣東和鎮南關的革命行動。

  「你這個逆子，還曉得回來？忘恩負義的東西，滾——！給我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黃嘯天邊罵邊摔東西，恨不得要生剝活吞了這個年輕人。

  黃勛跪在堂前任憑黃嘯天斥責怒罵。當年年少氣盛，離開富川，他曾發誓永遠不再回來，現在他不得不回來，他有任務，革命任務——「春牛行動」。富川，地處湘桂邊境，天高皇帝遠，孫中山派他回到富川發展同❀盟會組織，利用人們對苛捐雜稅的不滿煽動民變，進而搞反清起❀義。

  「爹，我必須回來！」

  「你還記得有爹？這麼多年了，幹嘛去了？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養出你這條白眼狼，我以為你早死在外面了，你還有臉回來？啊？」

  「爹，生那麼大氣幹嘛？大過年的，鬧那麼大聲，讓街坊鄰居聽見了也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我就是要鬧大聲，讓全富川的人都知道，是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狗東西回來了。」

  「爹——！」

  「你說，你這個沒良心的孩子，這麼多年杳無音訊，眼裡還有我這個爹？你還記得富川在哪裡？」

  「哪能呢？爹。廣東那邊鬧革命，亂得很。經常打仗，炮火連天，軍隊封鎖關卡道路，與廣西的消息不通，人也就回不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唉——這不全怪你，都怪這亂糟糟的世道。你總得想辦法捎口信回家啊！」

  「不敢呀！雖說都是為民族大義，天下為公，舍家為國，但孩兒心中還是有愧。」黃勛不停地磕頭。

  「好了，好了，別酸溜溜了，爹原諒你了，快起來！爹就是有點生氣，這麼多年了，掛念得很。外面那麼亂，你這次回家還走不？」

  「男兒志在四方，待在家裡，能有什麼出息？況且還怕連累您們，肯定還得亡命天涯！」

  「嘿，出息了！不簡單，我小看你了，可以走，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了卻我一樁心愿，不然就用鐵鏈子拴住你，別想再出去！」

  黃勛問：「什麼事？」

  「把親事辦了，生個兒子留個種，延續香火，讓黃家能傳宗接代，其他的事都好說。」黃嘯天對這個特別在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作為鹽幫扛把子，他沒生育能力，害怕背後有人說他閒話。

  「啊？我不干！」黃曛參加了同盟會，擔心成家後怕有拖累。

  「嘿，反天了你？那你說，你回來幹什麼？究竟想幹什麼？」

  「幹大事！」

  「嘿，嘿嘿，就你，你說說，你能幹啥大事？難不成你是孫猴子能大鬧天宮？」

  「爹，孫猴子不是我，是孫中山，他是革命先驅。我們是革命黨，我是回來是要鬧革命的，大清朝要完了！」

  黃勛突然蹦出這句話，讓黃嘯天從莫名其妙轉至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啊，他娘的，革命就革命唄，管老子鳥事；完了就完了唄，管老子鳥事。」黃嘯天沒有鳥，卻偏偏喜歡說鳥。他邊說邊圍著黃勛轉了一圈，摘了他的帽子，發現他的髮辮沒了，就問：「嘿，我說，小子，你的髮辮呢？」

  「長虱子，咔嚓，剪了，就這樣。」

  「混帳東西，剪哪兒不好非要剪辮子。身體髮膚授之於父母，損之不孝。這點道理都不懂？虧你還是個讀書人。」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讀書人更要剪掉頭上屈辱了幾百年的如同畜生尾巴一樣的辮子！我革命了，自然要剪掉辮子！」

  「咦——」黃嘯天倒吸一口涼氣，他竟然敢講這種大逆不道而且聽起來又蠻有道理的話？難道？他不太好使的腦袋突然就轉過彎來，明白了。這幾天，他要抓的正真的革命黨，造❀★g反的人就在自己家裡，那人就是自己的兒（養）子黃勛。而陳映川只是個假革命黨，被莫黃二人強加冠名的假革命黨，替死鬼。是的，他陳映川就是個土得掉渣渣的用草藥給人給畜生治病的土郎中，他也配是革命❀★g黨？天啦，這可如何是好？把自己兒子抓起來，關進大牢，然後殺頭，把砍下的腦袋裝進簍子裡，掛城樓上？他是捕頭和劊子手，讓自己親手操著這些，親手把自己多年的心血和畢生的希望毀滅？這顯然不成，這怎甘心？

  黃嘯天不懂什麼是革命，他只知道不能認命，必須不時地與上天給予自己的命運抗爭才能活出個人樣。他是衙門的捕頭，他知道，凡是鬧革命的都是要被殺頭的。他突然感到事情有點棘手，頓生出一股很久沒有的為難感，心裡也隱隱感到一陣絞痛。他怎麼就這麼倒霉這麼命苦呢？！小時候放牛被天殺的大水牛用犄角挑傷了，全身傷哪兒不好？可偏偏就傷了小雞雞（命根子），後來他到處拜師刻苦練武，在黑道上爭強鬥狠，刀尖舔血，終於成了鹽幫扛把子，然後花錢買官，再然後收養個乾兒子，精心培養教他練拳習武供他念書學文，好不容易孩子長大成才了。自己在富川混得也是有頭有臉，權勢和財富都數一數二，眼看著家大業大了，萬事如意，可如今家裡突然冒出了個革命❀★g黨，那個革命❀★g黨人還是自己的全部的心血和希望所在——自己的養子黃勛。這可如何是好？這件事非同小可如同販賣阿芙蓉膏一樣，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會被官府抓了，然後滿門抄斬。黃嘯天始終都信奉這句格言——如果事與願違，那就請相信，這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他不會認命，從不，從絕望中掙扎到希望中，然後又從希望中跌倒入絕望中。多年的跌宕起伏的江湖爭鬥和販運阿芙蓉膏的經歷讓黃嘯天心理素質特別好，他也善於在絕望中尋到一絲希望，並牢牢抓住。

  他抬起頭「哈哈哈」，慘然大笑，接著說：「大清朝哈，完了就完了唄，管咱鳥事！但咱們黃家不能完，還得好好的，老子打下一片江山，不容易，知道不？」

  「國不好，家有何用？」

  「混帳，你在外面愛怎麼想怎麼幹怎麼胡鬧跟老子沒鳥關係，但回富川了，你不得胡來，一切都得聽我的，因為我是你老子，父為子綱，知道不？想革命，到別處革去，富川肯定不行。除非你先革了你老子我的命。你想要出去，也必須答應我給黃家傳宗接代留下香火。只要這件事你答應了，我把你平安送出富川。」

  「此話當真？」

  「當然！」

  「剛才一進門就聽下人們說本縣的縣太爺被人下藥毒死了，是革命黨乾的，有這回事嗎？」

  「似乎有這回事！」他不敢否定，以前必須堅持說是，現在更要堅持。有了陳映川在前面做替死鬼，黃曛才能暫時安全。

  「如果這件事真是革命黨乾的，您就救救那個革命黨，只要能救出來，我立即答應成親。」

  「救那個革命黨？你想什麼呢？」

  「不干拉倒！」

  「那可是殺頭的大罪，我一個小捕頭能救出那個革命黨？」

  黃嘯天他突然想到了陳映川家有個閨女叫陳維玉，說起來這個陳維玉跟黃勛很般配。陳維玉這個姑娘的相貌周正面相旺夫，性情溫和品行端莊，跟著他爹陳映川學瑤醫，抓藥瞧病樣樣在行，學到了神醫陳映川的七八分本事，自己還能單獨坐堂，今年估摸也有十六七歲了。況且，陳映川若被斬，那富川就得有位新醫生，新醫生是誰？只能是陳維玉。陳映川多年在富川行醫，也積累了一定的財產和聲望，此時陳家有難，剛好能趁機下手，一切都是撿現成的，不用費吹灰之力就人財兩得。他為趁機把陳映川除掉滅口，特意製造出這一起冤假錯案，良心上有點過意不去。若讓兩家聯姻，這樣做阻止事態擴大，保護陳映川一家老小，就當是彌補過錯，也能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些。況且這也是讓黃曛答應自己提出的要求的務實做法。最主要是，他和莫曉德兩人私下商量過，一致決定把陳映川定為革命黨，一旦日後事情敗露，朝廷找黃曛的麻煩，那黃嘯天就可以把事情一股腦推陳映川身上，說少不更事的黃曛受到陳映川蠱惑指派，革命與黃家無關，全是陳家的事。

  「陳映川是救不了，我可以救他的家人，救他的兒子、閨女。救革命黨的家人算不算數？我若救下革命黨的家人，你必須答應馬上成親。行不行？」

  黃曛無語。

  「不答話就當是認可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就這樣。管家，管家！」黃嘯天咆哮，喊來管家，對他說：「派幾個人，好生把少爺看好，不許他踏出家門半步。」

  「是，老爺。」管家剛轉身立即要去辦此事，被黃嘯天又叫住：「急什麼，回來，回來，我還沒吩咐完呢。」

  「好的，老爺，您說。」

  「備好馬，我要出去一趟，還有，我要帶上二兩阿芙蓉膏膏子出門，用錫紙包好，我要去看望一個老朋友。」

  「是，老爺。」管家領命，帶了四五個穿壯服的壯漢家丁進來，分派任務，兩個看管黃勛，一個家丁去備馬，還有一個去庫房取煙膏。

  黃曛焦急問：「爹，您要幹什麼去啊？」

  「長本事了，管起老子來了！幹什麼去？這還要問？你們革命黨人真笨，就你們也想鬧革命？都往城牆上撞死算球。你不是要我去救那個革命黨嗎？我不出去能救人？嘿嘿，混帳小子唉，你就等著樂吧，爹替你提親去，最好明天就辦喜事。」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儘快的能抱上孫子。

  黃曛：「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聽說省府要在桂林辦陸軍小學，上這個小學需要縣衙開具介紹信，這介紹信都寫好了，隨道去縣衙幫我蓋個章。」

  黃嘯天：「就這點出息？多大的人了，還上陸軍小學？好吧，不就是蓋個蘿蔔印章嗎，好辦。」

  讓革命黨人中的優秀輕年上朝廷新政開辦的軍官學校，學習現代軍事，畢業後進入新軍任職，指揮並掌握槍桿子，這是同盟會制定的另一個革命計劃——「布穀鳥」計劃。

  危巢之下安有完卵？陳映川如果被定為革命黨，那他的孩子肯定也會受到牽連而遭殃。黃嘯天答應他兒子黃曛要救下這個「革命★g黨」的家人，作為他娶妻成家的條件。黃嘯天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救出陳映川的閨女陳維玉，讓黃曛與陳維玉成婚。用自己在富川的勢力來保護這顆危巢之卵。

  傳統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陳映川若死了，那父母之命就缺失了。黃嘯天要趁機儘快為他兒子提親，片刻也耽誤不得。因為黃曛是個革命黨，隨時都可能掉腦袋，這比自己當年掉小雞雞還要致命。

  作為縣衙捕頭，他的職責就是調查案子抓捕兇手。黃嘯天知道，陳映川是被冤枉的，那真正的兇手隨時都想要他陳映川的命。此時，陳映川在牢子裡肯定是極不安全的。如果陳映川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那知縣大人之死就永遠是個迷。他去趟牢房還有一個意圖是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線索，以便進一步調查出誰才是躲藏在暗處的正真的兇手。不僅僅是職業使然，更是好奇心驅使。

  其次是陳映川知道了很多富川鹽幫的秘密，萬一他經不住嚴刑拷打或者正義使然，吐出點關於黃嘯天和鹽幫的什麼事，儘管與殺人案無關，那他黃嘯天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還有就是惦記陳映川家的名望、財產和人的絕對不僅僅只有黃嘯天一人。

  所以，他要立即去大牢找陳映川，主要是把陳映川這案子掌控住，搶先一步，讓別人插不進手，按自己的設計發展，讓自己處於最有利的位置。

  黃嘯天快步出了黃府騎上快馬，「駕——」照馬屁p股狠抽一鞭，馬蹄聲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徑直朝縣衙大牢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