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的春節,因為小姑林玉巧凌空扔下的這顆炸彈,所有林家人都過得不痛快。
林進起聽了二兒媳的轉述,也覺得汪家不是好人家,強硬把林玉巧關在家裡不讓出門。雖然暫時阻止了林玉巧作死的進度,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一來,這法子「治標不治本」。春節一過,林玉巧總要回京城上班的,到時候天高皇帝遠,誰能止住她作死的腳步?
二來,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這是非法的。這也就是她親爹關的,要是旁人,林子期真不敢參與此事。
何榮秀不在了,長嫂如母,按說王桂雲應該擔負起幫小姑子把關未來婆家的重任。但她那個鹹蛋樣,林子期實在看不上眼。讓她出面,說不得汪家人一通忽悠,再塞點好處,她就能把林玉巧給賣了。
林玉巧賭氣不見林子期,林子期也並沒有非得上趕著浪費那口水。對於一個執意要吃屎的人,你是勸不回頭的
惱,只每日變著花樣做些好吃的送進老宅里去。
林玉巧被困於一室,又沒有後世的手機可以消磨時光,等同進入了一個「感覺剝奪實驗」環境中,本就無聊到抓狂,哪裡受得了色香味俱全的「子期牌」飯菜誘惑?吃人嘴短。吃了飯,她的火氣倒是小了不少。
收碗時,林子期也不與她多話,只塞給她一封又一封的信,信里把事實和道理給她掰開了、揉碎了講,林玉巧又回信說了自己的想法。
幾日後,林子期再去送飯,林玉巧竟叫住了她,跟她說了聲「謝謝」。
姑侄兩個心平氣和地對坐吃了飯,又交流了彼此的想法。
林玉巧把跟汪宏偉在一起的細節仔細回想了又回想,理性占了上風,漸漸品出一些不一樣的見解來。
例如:汪宏偉從來沒為她花過一分錢。因為她覺得汪宏偉賺的少,自己賺得多些,出去約會,無論是吃飯、看電影還是買東西,都是她搶著付款。而汪宏偉客氣了幾次,就理所當然地坐等她付款了。這種無動於衷的態度雖然也讓她內心有點不舒服,但熱戀中的她每次都心理暗示自己:他這是拿她當自己人,而且是她自己一開始搶著付款的,不怪他。
但跳出戀人角色,用第三者的視角來看這件事,她會很明確地評價這個男人「摳門」,也很明白「雖然愛情不能用金錢衡量,但一毛不拔絕對不是正常的戀愛打開方式」。
再例如,他從不跟她談及未來,就算是她提了,他也是閃爍其詞,對於在京城定居的事情不置可否。而且每次見到她,他都動手動腳似發情的貓狗。保守如林玉巧,堅決反對婚前性行為,居然被他大罵了一頓。雖然之後他道歉了,說是因為太愛她了所以才忍不住想要親近她,她也試著理解他。但這件事總歸讓她覺得心裡不舒服,像喉嚨里卡了一隻死蒼蠅似的,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如鯁在喉。
而且,汪宏偉也的確向她說過父母必須要男孫的事情,當時是提及他的哥嫂們,他像炫耀似的表示自家有生男娃的傳統,說她以後必定能一索得男。林玉巧當時笑著捶了他一下,並未放在心上,只當是戀人之間的調情。現在聽了楊槐花打聽到的事情,竟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凡此種種,還有很多很多的小細節,用林子期說的「上帝視角」一看,林玉巧也覺得汪宏偉並非良人。好在她跟汪宏偉也就談了半年,還沒到「非君不嫁」的地步,想到分手,也沒有特別難受。
林子期給林玉巧洗腦成功,再接再厲教育道:「你說,我跟汪家無冤無仇的,我要不是為了你,惹這個氣幹嘛?俗話說「有福之女不進無福之家」,真是這汪家不能嫁,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跳火坑不管吧?」
林玉巧怯生生問她:「真是俺媽託夢給你,告訴你的?」
林子期:「真真的。要不,我能知道這些?我又沒去過大莊村。」
林玉巧忽地落下淚來,哽咽道:「俺媽......還怪我不?」
林子期呼吸一滯:這個孩子,還沒走出何榮秀橫死的陰影嗎?
又聽林玉巧哭道:「我好想她。小林子,我想媽媽了。嗚嗚嗚嗚......」
不知怎的,林子期也突然雙眼一紅、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好莫名其妙的說!
姑侄兩個抱頭痛哭,哭得好大聲。嚇得門外聽牆角的王桂雲和楊槐花還以為這倆咋的了,趕緊開門進去。
林玉巧哭了一場,心裡也敞亮了,決定跟汪宏偉好好談談,把這些情況跟他核實一下,看看他對倆人的未來到底有什麼規劃。
若他能決定跟她在京城定居,對他們的未來規劃與她一致,她可以試著說服林家人;若是她與他意見相左談不攏,大家好聚好散,不要耽誤彼此。
不想,這一談不要緊,居然捅了馬蜂窩了。
好傢夥,上午林玉巧剛跟汪宏偉說了分手;剛到午飯時間,「常有理」就殺到了林家村,在林家老宅的大門口,指著林玉巧的鼻子就是一通葷素不忌的臭罵。
在她口中,林玉巧成了「臭魚爛蝦」、「玩弄感情的狐狸精」、「不要臉的破鞋」。
可憐林玉巧這麼個鄉下小姑娘,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除了氣得渾身哆嗦、臉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子期正在家裡吃午飯呢,一開始也沒在意外面的動靜。直到有人跑過來報信,說林玉巧被人堵在家門口罵,她這才啃著雞腿踱著步子走出來,站在自家門口往老宅的方向望去。
遠遠地,她就看見一個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指人,唾沫橫飛、中氣十足,罵得那叫一個不堪入耳。
林子期並不著急,反正林金河和林銀河已經過去了,林玉巧沒有生命危險。讓小姑娘多聽聽這些污言穢語,多受受氣,鍛鍊下心理素質也不錯。
晃晃悠悠走到老宅子大門口,一個雞腿剛好下肚。林子期滿手是油,用袖子擦了下嘴,走上前去,對準罵得正歡的老太太就是「啪啪」兩個大嘴巴子,拍了她一臉的油。
林子期好嫌棄地把手放衣服上擦了擦:這老樹皮,扎手。幾天沒洗臉了?這臉上的油比她手上的都多,噁心!
「常有理」常老太正上躥下跳罵得起勁兒呢,突然被人照臉打了兩巴掌,動作倏然一頓,自己咬到了舌頭,居然也忘了喊疼,完全一副被打得懵圈的樣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也不罵了,往地上一坐,開始乾嚎:「哎呀,不得了啦。打死人了,你們林家以多欺少啦!」
林子期並不理她,對著圍觀群眾道:「大中午的,各位叔叔嬸嬸都回家吃飯吧。飯菜該涼了。」
眾人一樂,心道,這孩子,又要發癲。大家都知道小林子的厲害,難得有個熱鬧可以看,還都戀戀不捨地不想走。
小林子又道:「我這人下手沒個分寸,我怕等會兒濺大家一臉血,就不好看了。」
眾人這才摸著鼻子散了。還有幾個遠遠地躲在草垛子後面,探頭探腦。
林子期嘆了口氣:好奇心殺死貓,卻殺不死人類的八卦基因。
「常有理」常老太坐在地上哭嚎了這一陣子,看眾人都散了,也沒人理她,自覺無趣,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向林子期沖了過去。
林子期之所以遣散眾人,就是防著她這一招呢。見她衝過來,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喊:「抓不著,抓不著,氣你一嘴毛。」
常老太追了半天,累得像條死狗一樣癱坐在地上不動了。論體力,她哪裡是小孩子的對手?
既然追不上也打不著,那還是亮出自己的拿手絕活「罵人」吧。
「你這個王八犢子,小破鞋,你有本事別跑!看老娘打斷你的腿。」常老太開罵。
「你這個王八羔子,老破鞋,你有本事來追我呀!看我不累斷你的腿!」林子期也不跑了,對罵。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小爛貨?有娘生沒爹教的狗東西。你敢打老娘?你親爹親媽都死了嗎?讓你出來充這個大頭!」常老太氣得也開始渾身哆嗦,繼續罵道。
林子期回嘴:「你是哪裡冒出來的老爛貨?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你嘴巴這麼臭,你娘當年生你的時候,是在大糞池子裡生的吧?你親兒子都死光了?讓你個老爛貨出來充大頭!」
剛剛散去的人群又聚攏來了,這麼大的熱鬧,不看白不看呀!就連聞聲趕來的村長,都沒有上前勸架的意思,遠遠站著看得津津有味。
「常有理」是吵遍全村無敵手,五十幾年的吵架生涯中,何曾見過這麼潑皮無賴的人?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小孩子。
她氣得歇斯底里,狂叫出聲,都破音了:「你給過來!」
林子期也學著她破音尖叫:「你離我遠點。你有口臭,別熏暈我!」
圍觀眾人哄堂大笑,樂得前仰後合。
「常有理」眼珠子轉了幾轉,許是怒火攻心,突然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這下要被賴上了。村長一看鬧大發了,趕緊讓人上前掐人中。
旁人還沒近身呢,林子期大喝一聲:「放下那個老婆子,讓我來!」幾個跨步跑到身前,跨坐在常老太的身上,掄圓了胳膊就要左右開弓。
常老太卻突然睜開眼,一把抓住騎在身上的林子期,狂喜叫道:「抓到你了!」
好興奮的說!
林子期羞赧一笑,也叫道:「恭喜你,你贏了!」然後伸手探向常老太的咯吱窩,開始撓痒痒。
可憐的「常有理」,上一秒還凶神惡煞,出口成髒;下一秒就樂不可支,笑得歡天喜地、老淚縱橫,除了笑著求饒,根本說不出其它任何話來。
整個林家村上空都迴蕩著她魔性的「哈哈哈」和求饒聲。
眾人看著這莫名其妙、畫風突變的場面,都驚呆了!
劇情還帶這麼反轉的?
掙扎了半天,常老太終於從地上爬起來,暫時掙脫了林子期的「痒痒撓」,面子裡子都不要了,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撒丫子狂奔,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嗯!《奇先生妙小姐》果然是套好書,誠不欺我!「撓痒痒先生」完虐小怪獸!
林子期滿意地拍拍雙手,做了個雙手置於胸前往下按的收功動作,對著眾人笑道:「承惠、承惠,每人兩塊錢觀看費,謝謝!」
「切~」眾人一鬨而散。
村長自找林進起說話,了解事情始末。
林玉巧瞠目結舌,看著她侄女那潑皮無賴的樣子,難以置信。
林子期走到她面前,說:「回魂啦!」
林玉巧眼眶一熱,又要落淚,林子期卻道:「別人罵你,你也罵她;別人打你,你也打她便是了。都是第一次做人,憑什麼讓著她?」
「唉嘛小林子,你可真行啊!」大娘王桂雲豎起了大拇指,像頭一回認識她似的。
林子期走到她跟前,悄聲道:「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下次我大爺再打你,你就往死里打他。」還特意咬重了「死」這個字的發音。
王桂雲大張個嘴,半天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