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農忙開始了,村民們開啟早出晚歸模式,幾乎天天耗在地里。
田地是農民的根本,任何時候都不能荒廢。
天氣漸熱,九一年的農忙假放了,插秧的季節到了。林家村無論大人小孩都得齊上陣,趕在這幾天裡頭放水灌田、插秧苗,村落里基本上看不到人影。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
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其二十五)從側面把初夏時節農田裡的忙碌與村中的寂靜做了很好的對比。
林子期可不干農活,她正帶著一幫小弟小妹,在水塘里迷魚呢。
話說,這輩子,從小到大,她好像就沒正勁兒幹過農活。
這輩子,對比村裡的其她女孩,她的生活簡直就像公主的一樣。
有誰家女孩子能像她這樣隨心所欲、嬌生慣養的?誰不是從會走路開始就得幫襯家裡幹活,從五六歲起就得馱著、抱著弟弟妹妹滿村哄孩子?
除了林子期!
難怪林盼弟看她,總是一副憤憤不平、羨慕妒忌恨的樣子。
林子期懶得理她!
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
林子期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指揮小弟小妹們割草、壓汁。
野地里有種植物叫「紅蓼」,那花是玫紅色的,一串串的垂下來,煞是好看。
把紅蓼割下來搗爛,汁液潑灑到水裡,可以「迷魚」。藥汁撒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有翻著白肚皮的魚兒浮了上來。這時候就得趕緊去撈,不然一會兒魚兒清醒了就逃之夭夭。
等魚兒翻肚皮的功夫,林子期也沒閒著,還在給喬旭講野菜野草的妙用。
比如這個紅蓼,除了有麻醉作用,還有活血止痛的作用;再比如馬齒莧能清熱解毒,望江南可避蛇等。
正顯擺著呢,她的思緒忽然被一陣喧鬧聲打斷。有人沖她叫嚷高喊著:「打人了,打人了。小林子,你媽被人打了。」
林子期抄起割紅蓼的鐮刀,帶著一幫小跟班呼啦啦沖了過去。
同村一個姓王的男人正把楊槐花按在地上摩擦,一邊打還一邊罵:「臭娘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跟你姓!」
楊槐花輸人不輸陣,一邊用手擋著臉,嘴裡還在大聲嚷嚷著:「殺千刀的王八羔子,你生兒子就是沒舌頭,生孫子就是沒屁眼!」
林子期嘴角抽了抽,一頭黑線!
她媽就是嘴欠,挨打就挨在這個嘴上。幫她躲過了自家婆婆的那一頓打,還是沒能躲過外人的胖揍。
這男人雖是外姓,王姓家族卻已傳承數代,在林家村有些根基了。而且他娶的還是林家村的林姓姑娘,他婆娘的爺爺就是林家村的前任村長。所以論起輩分來,林子期還要喊這男人一聲「堂姑父」。
這王姓男人在村里是電工,村里人都得尊稱一聲「王電工」。
王電工掌握著全村人的用電大權。誰家不按時交電費或者惹他不高興了,他就從用電上給人家穿小鞋,斷人家線路,是以村里人都不敢惹他。說白了,這就是村裡的一霸!
楊槐花跟他平時也就是點頭之交,敬而遠之,怎的今日會「大刀砍電線」,惹出這麼大的火花來?
林子期心裡盤算的功夫,喬旭和林承業已經衝上去了。倆半大小子,一左一右拉扯著王電工的胳膊,企圖把他從楊槐花身上拉下來。
但那男人五大三粗的,兩個半大的孩子,哪裡是他的對手?被他一巴掌一個,扇了個仰翻。隨即就有王家的兩個女眷衝上來,把倆孩子給鉗制住了。
林銀河不知死哪裡去了,旁邊的村民又只敢勸說不敢上前拉架。林子期顧不得多想,舉起鐮刀仰天長嘯,嚎了一嗓子「阿西吧」,就嗷嗷叫著沖了上去,對著騎在楊槐花身上的男人後背就是一鐮刀。
初夏的季節,衣服單薄,「嗞啦」一個血口子,登時皮肉外翻,血流如注。
王電工受驚吃痛,從楊槐花身上爬起來,跳得老高。王家兩個女眷也不攔孩子了,忙不迭上前給他捂住傷口。
林子期趁機擋在楊槐花面前,與喬旭、林承業、林子路三人一起將她圍起來護在身後,拿著鐮刀叫囂道:「我可告訴你,十四歲以下殺人不用償命。你再敢動一下試試?」
王電工被她唬住,加上背部一直在流血,火辣辣得疼,一時之間還真就不敢上前。
這時,現任村長也帶著人趕來了。一看雙方這架勢,暗叫一聲「不好」!
楊槐花坐在地上,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嘴角流血、滿臉青紫。
王電工則是一背的血,還在往下滴答呢。
還有個十來歲的孩子,手裡舉著把鐮刀,如死神般冷冷地盯著來人,讓人莫名打了個冷顫。
乖乖隆嘀咚,煎餅卷大蔥,這下搞大發了!
村長覺得這事兒他處理不了,所以先跟身邊人交代了幾句,讓那人跑去報公安;這才擺出村長的架子各自呵斥了幾句,讓都先送去村里衛生所包紮。
不一會兒功夫,派出所也來人了,四方人馬坐下來談判。
直到這個時候,林銀河還沒有露面。林子期猜想,他應該是進城送貨去了。
家裡主事的人不在,林子期決定先聲奪人。
她把一直死死握在手裡的鐮刀往公安面前一放,脆生生道:「他騎在我媽身上打,說要把我媽打死;這倆去拉架,也被他一巴掌一個扇飛了;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拉架,我不能眼看著我媽被他打死。手裡正好握著這把割紅蓼的鐮刀,我腦子一熱,就上去給了他一鐮刀。」
她吐字聲音清脆,講述條理清晰,基本上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公安一驚,沒想到傷人的居然還是個孩子,仔細一看,樂了,笑著調侃道:「呦,這不是林家村的小半仙嗎?怎麼,你也學凡人打架了?」
林子期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說話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呵呵,一時腦熱,正當防衛,呵呵。」
「哎,說的對!」公安接口道:「對於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行為而採取的制止行為,屬於正當防衛。」
又沖還在嚷嚷的王電工喊話:「你別嚷嚷,咱們一家一家的說話。剛才這小姑娘說完了,現在輪到你說。」
王家一男兩女都搶著說,楊槐花忍不住又插嘴辯解,吵吵鬧鬧一通,眼瞅著又要動手,公安又數次「鎮壓」,這才總算把事情大致情況搞清楚了。
公安捂著額頭嘆氣。多大個人了,說話還不如個孩子條理清晰!
原來,王電工家有個兒子,是個天生失語之人,如今已經十八歲了還沒找到媳婦兒。本來這件事跟楊槐花也沒關係,奈何今年放水灌田時她因為搶水跟王電工起了點衝突。這王電工居然色膽包天調戲起楊槐花來,還說要讓林子期給他家兒子當媳婦兒,讓母女倆一塊兒去王家伺候著。
楊槐花那麼一本正經的人,哪裡能受他這樣的欺辱?本來就在氣頭上,那嘴罵起人來可是很毒的,不僅罵人家「生兒子沒舌頭」,還罵人家「生孫子沒屁眼兒」。
俗話說的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楊槐花揭了人家的短,難怪人家要打她的臉!
可是對於此等臭不要臉的人,不揭短似乎也戳不到他的痛處!林子期在心裡默默給她媽點了個贊:「罵得好,罵得妙,罵得呱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