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年的初雪來的有點兒晚,除此之外,也沒啥特別之處。林子期仍是興趣缺缺,懶洋洋得只想趴窩。
也許,給她個像雪寶那樣活蹦亂跳又有點二的小雪人,才能引起她的雀躍吧?林子期看著頂了一頭雪,興奮得有點過頭的喬旭,計上心來。
嘿嘿……
八四年大年三十時全家一起在老宅子吃團圓飯,林進起提出了要給三兒子林玉河蓋房的想法。
待開春,林玉河就滿十六歲了,轉眼夏天就初中畢業,就得把三間房子蓋了,有了房子才好給他說親。反正他學習成績也不好,訂了親好安生外出打工賺錢。
兩個兒子雖說都分了家,但是事關弟弟娶親大事,都必須出錢出力。
楊槐花意見頗大:憑啥她嫁進來時只有個土房子,三兒媳就得蓋磚瓦房才能娶進門?
何榮秀也自有她的說辭:「年頭不一樣了嘛。現在的小丫頭,哪個說親不看男方家裡有沒有瓦房?結婚還要四大件哩!年頭趕的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老大媳婦兒王桂雲更有意見,她嫁進來的時候,連三間土房子都沒有,但是她怕林金河打她,她只敢小聲嘟噥,不敢說出來。
大過年的,幾方雖然意見不同,但都壓著火氣,將此事暫時擱置,才勉強吃完了這頓團圓飯。
回到家,楊槐花發了一通牢騷,叮囑林銀河千萬別答應出錢這事兒。奈何林銀河選擇性失聰,只和稀泥說「到時候再說」就溜了,氣得楊槐花暗罵「沒用的東西」。
年後初六,林銀河照舊去磚窯上打工。林銀河走後第二天,何榮秀就差了三女兒林玉巧來傳話:
「二嫂,俺媽說叫你去老宅商量點事兒。」
林子期暗道「不好」,直覺這次的召見是「鴻門宴」,應該就是上輩子她媽挨打的那次。
「媽,我要去舅奶家。」林子期開始嘗試阻止她媽「赴宴」。
「初二剛去過,去什么舅奶家?你老實在家看著弟弟,我去看看你奶有啥事。」楊槐花還勁兒勁兒地。
她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婆婆這會兒子叫她去,肯定是商量出錢的事兒。「以為林銀河不在家我就好拿捏了?我就不鬆口,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無畏精神,也是沒誰了。
林子期拽不住她媽,氣得直跺腳。
這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犟脾氣,你不挨打誰挨打?
楊槐花出了門,林子期也出了門。她先跑去把喬旭喊來,讓他在家看著弟弟;又跑去托人給林銀河帶話:「讓他趕緊家來。就說他媽心臟病犯了,難受得緊!」
受託人還嗔怪她:「這孩子,沒大沒小的。什麼他媽他媽,那是你奶奶。」
林子期顧不上這麼多,她已經跑得氣喘吁吁了。等她倒騰著兩條小短腿跑進奶奶家的院子時,就看見楊槐花已經被三個姑姑圍在中間互相撕扯開了,連小叔都動了手。
四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好漢?
千鈞一髮之際,林子期順手抄起一個搪瓷盆,爬上八仙桌,使出吃奶的力氣把搪瓷盆往地上一摔,「哐當」一聲,在搪瓷盆不滿的「嗡嗡~」回音中,大喝:「住手!」
眾人互相撕扯著頭髮,轉頭看她。
「你們幾個小王八犢子,都給俺住手!」小人兒指著三個姑姑和一個小叔,開始表演:「長嫂如母,你們不說敬著她,居然還敢動手動腳?你們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那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鐵樹開花,啞巴說話,平時「三腳都踢不出個屁來」的小人兒一開口,現場所有人都被鎮住了。眾人訕訕地鬆了手,茫然地望著她,不知她這是鬧哪出。
「還有你何榮秀,」小人兒好囂張,繼續表演:「俺當年有這麼對待過你嗎?你進了俺林家門,就學會了讓兒子閨女打兒媳婦?她可是給你生了親孫子的,現在還奶著孩子呢。這要是氣剎了奶,你親孫子可要挨餓了。「
站著講得好累,林子期乾脆坐在了八仙桌上,兩條小短腿在空中飄著,繼續忽悠:「俺可是聽說過,有的人家那產婦生了氣,奶水裡就有了毒了,那孩子吃了毒奶都病了好多天哩。再說了,這一家之主都不在,商量什麼錢的事兒?銀河等下就回來了,你們自跟他商量去。槐花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管得了這銀錢的事兒?」
說完了,也不管眾人錯愕的眼神和合不攏的下巴,她跳下八仙桌,拉上楊槐花就跑。
眾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半晌兒,何榮秀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著心口「哎喲」「哎喲」叫疼。
林子期也捂著胸口吐出一口氣來。
好險!差點兒就挨打了。
楊槐花怯生生地看著她,試探著喊她:「林子期?」
「嗯,」林子期裝深沉,「沒事別瞎出頭,不知道『槍打出頭鳥』嗎?」
楊槐花木愣愣地點頭,不敢多話,就這麼看著自家閨女走進臥室、爬上床、拉過被子、蒙頭大睡。
林銀河回來後,先去看了他媽。他媽還真是心臟病犯了,吃了藥,已經安穩了。又聽何榮秀和林銀巧繪聲繪色地講了他閨女的壯舉,半信半疑,回家找楊槐花核實。
楊槐花也嚇得不輕,指著裡屋小聲嘀咕:「回來就睡了,我也不敢叫醒她。我聽著那口氣,好像……還真像是……你說不會真的是……」
她越說越害怕,捂著嘴,嗚咽起來。
林銀河只管搓著手嘆氣,一句安慰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