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爺要上天」。是以這天要用麥芽糖做灶糖,請灶君吃了,粘住他的牙,使他不能對玉帝說人間的壞話、不能亂打小報告。
魯迅先生曾在《送灶日漫筆》一文中描寫過這段人間趣事。
灶君老爺的全名是「九天東廚司命太乙元皇定福奏善天尊」,也有的地方尊稱他為「灶王爺」或「司命真君」。不知道這位「司命真君」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司命」是什麼關係?
八三年二月五日,臘月二十三,「辭灶「。
家裡的男人親手點了紅燭、貼了紅紙、供了灶糖,恭恭敬敬地拜託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這一套流程,女人是不能碰的,只有男人才有這個權利。
這天,小孩子們都很高興。灶糖能不能粘住灶君的牙不知道,但是肯定能讓討人嫌的孩子們安靜一會兒。
長條形的糖棍,中空,放在外面凍硬實了,裡面又有些小的氣泡,一口咬下去,酥脆香甜。但是待入口遇熱化開了,卻是無比黏牙。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只好不停地嚼,不停地嚼,哪裡還有功夫去纏著大人說話?
一年到頭就能吃上這麼點兒零食,對於孩子們來說,費點牙口又算得了什麼?
二月六日,臘月二十四,「掃房「,也有人家是二十四這一天「辭灶」。
民間俗話:「官辭三,民辭四」,但林家村里姓林的人家都是二十三那天「辭灶」,可見林家祖上也是做過大官的。
所謂「掃房」,就是大掃除。「除舊」才能「迎新」嘛!全家上下齊動手,整個房子的犄角旮旯都被掃一遍,塵土飛揚。
蜘蛛們倒霉了,四下里逃竄,攢了一年的家當連同安身立命的蜘蛛網都被一把大掃帚纏走了。它們唯有逃命,無力控訴,只好等發瘋的人類安歇了,再找地方重新結網安家。
林子期想起上輩子的女兒來。頂漂亮一小姑娘,就愛看各種奇奇怪怪的蟲子。
如今她閒來無事,也跟著一個大蜘蛛一直看,看它慌裡慌張地一路爬、一路爬,爬進土牆上一個縫隙里,不見了。
林子期不禁又毛骨悚然起來。上輩子她就非常怕這種多腳爬行的小生物,感覺它們隨時會爬到自己身上似的。環顧了一圈,發現家裡的土牆還是有不少裂縫的。
「唉!「林子期好憂桑。這麼窮的家,可咋整呀?
林銀河有了兒子,楊槐花窮也窮得有了底氣,到底在太奶奶去世前鬧著分了家,單過!
還是族中那幾個老果子們出面給做了公證。反正家裡窮得叮噹響,也沒啥好分的,不過是添幾個鍋碗瓢盆,從此關起門來自家做飯而已。
二月七日,臘月二十五。楊槐樹又來了,用平板車專程給楊槐花送了一個石臼,賀姐姐分家「立門戶」之喜。
石臼是一根大概有一米長的石柱子,一頭還挖了個洞,內嵌一個小的石頭圓柱。另外還有一個石墩,中間挖了個坑,打磨得光滑水亮。
這一套石器傢伙什做下來,得費不少物料人力,是從楊家旁邊的大青山上采的石頭,請石匠打磨出來的。
村人見了,各個都嘖嘖稱讚,都道還是楊槐花有福氣,娘家兄弟想著她哩。有了這個石臼,以後家裡舂個米粉、碾個豆面兒的,都不用去磨坊里花那個冤枉錢了。
楊槐花又是驕傲,又是心疼。看大弟弟累得一頭汗,忙拿了毛巾給他擦臉。又發現他的脖子處都被韁繩磨破皮了,氣得捶他:「就不知道找個人幫忙,換把手嗎?「
楊槐樹嘿嘿地笑,忙道「不礙事」。
家裡還有小半瓶芝麻香油,楊槐花取了點兒,給他抹上,才算放心。
林子期看著這個男人,想起上輩子,他也是這樣,是個標準的「扶弟魔」、「扶姐魔」。
他先是三不五時地貼補姐姐家,後來又把姐姐一家都弄到城裡生活,還要時不時被請去處理姐姐和姐夫吵架的事情;又把弟弟楊槐山的工作落實下來,張羅著弟弟的婚事,在弟弟下崗後又托人找關係給他安排工作;待到後輩們長大,他又為了侄甥輩的學習和工作費盡心思。
大舅對她和林子路的照顧,往日種種,今猶歷歷在目。林子期至今仍記得,他想讓林子期進京城工作、托人失敗時那抱歉的眼神。他說:「子期,可惜那人不是你親舅,是大舅沒本事。」
而且,他不但自己為楊家的每個人盡心盡力,為了整個家族的興旺操碎了心,還要拖著他那個明顯是下嫁的老婆一起「劫富濟貧」,充分利用岳丈家的每一份資源,為楊家的人謀福利。
他是草窩裡走出的鳳凰男,雖然不是真的鳳凰,但他永遠有顆帶著全家一起飛的心。
後來,楊槐樹看著姐姐弟弟的日子過得都還不錯,心中甚慰。雖然父母沒那個福氣,早早都去了,但如今這樣,他自覺也能對父母有所交代了。
凡此種種,林子期雖不太了解細節,卻也略知一二。
......
楊槐樹把林子期摟在懷裡,問她:「子期,過年高興嗎?」
林子期奶聲奶氣地回答:「高興!」
「為啥高興呀?」
「有糖吃!」
楊槐樹樂了,「你個小饞貓!那以後等大舅發財了,天天給子期買糖吃,可好?」
林子期一臉嚴肅地回他:「大舅發不了財!大舅只會當大官。」
楊槐樹哈哈大笑,對著姐姐笑言:「子期這張嘴,能去說相聲了!」
楊槐花「啐」她,開始數落:「還說相聲?一天天的,這張嘴除了吃,就是吃,哪有空說話?我好不容易攢幾個雞蛋,都到不了別人嘴裡。」
楊槐樹還是笑。
這是個「官迷」。林子期的話,可說到他心坎上了。上輩子他為了前程,棄了初戀,娶了城裡女,舔著臉討好大伯楊志文一家,在單位兢兢業業,終於給他當上個局長。
林子期想:這輩子,也許自己能讓大舅的路好走一些。要不要幫幫他呢?
這邊姐弟倆說著話,那邊林銀河已經領著眾人把石臼安好了。
在廚房的角落給挖了個洞,把那石墩埋下去,周圍弄平整,中間放一個支柱,支起長石柱,再把那個小石頭圓柱對準石墩的坑,放下去,叫聲「對上了」,這石臼就成了。所以鄉下人管石臼也叫「對」!
在長石柱的一頭用腳踩,踩起來,放下去,像蹺蹺板。圓柱對準圓洞,一起一落。
過來人林子期瞧見了,越看越疑惑。她有個惡趣味的邪惡想法,但是她不敢說!
「過了冬,年烘烘。」離春節越近,楊槐花越發忙碌起來,做豆腐、蒸饅頭、烙煎餅、碾湯圓面、炒炒米,忙得腳不沾地。
楊槐花可真是把幹家務活的好手,這些技術活,都幹得「叮噹響」,可以看出在娘家時沒少幹這些。
比如這個蒸饅頭,同樣的麵粉、同樣的面引子,同樣的大鍋和蒸籠,有人蒸出來的饅頭就是硬邦邦的,俗稱「沒發起來」。大過年的,蒸個饅頭還被人說「沒發起來」,聽著就不吉利。而楊槐花蒸的饅頭,個個都是又白又大又暄軟,有的還發得過頭裂開了,俗稱「笑開了花」。
大過年的,人人都願意圖個吉利。於是,附近的小媳婦兒、老嬸子們,都愛來請教她。
楊槐花也樂得顯擺,除了口授經驗,有時還要到各家指點,扒開發面盆看看裡面的「蜂窩煤孔」是否「發到家了」;有時乾脆讓人把面盆端到自個兒家,就在自家的小「鍋屋」里現場教學,現場實踐,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她也不是白忙活。請她幫忙的,總會送些做好的吃食給她,談笑風生間美其名曰「給老師傅嘗嘗」。一個高興給,一個高興收,大家都得了體面。
再比如這個烙煎餅。楊槐花會用兩盤鏊子一起烙。這手藝放在林家村就是妥妥的行當「扛把子」了,初始還引來不少人參觀哩。
只見她一手拿勺,一手拿刮板,舀一勺水麵糊往左邊鏊子上一倒,手中的刮板就開始左右翻飛,幾秒就有了一張煎餅的模樣;再如法炮製,給右邊的鏊子上也攤上煎餅;這時,左邊的煎餅已經炕好了,她拿起鏟子那麼一撬、一轉、一掀、一拋,一張冒著熱氣的薄圓煎餅就被穩穩放在了旁邊的葶蓋上。周而復始,她又開始下一張煎餅的操作。
楊槐花語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叫你舅姥爺殘廢,你舅奶又是個半小腳,不中用呢?要不是我起早摸黑撐著,你以為你大舅和小舅能安生讀書?」
好吧,這又是偏執型人格障礙的症狀之一:什麼功勞都是她的,她最委屈也最偉大!不接受反駁!
事實上,在這件事情上,楊槐花也並未完全誇大。楊家的事,林子期不得而知;但上輩子,林銀河未外出打工的時候,的確是靠楊槐花烙煎餅和做大豆腐、林銀河外出叫賣,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的。
這輩子,因為家裡安了「對」,左鄰右舍都上門借用;而時不時上門請教蒸饅頭手藝的人也多了起來,那麼狹小的窩棚越發擁擠。
楊槐花又是個愛咋呼的外向性格,手忙著,嘴也不閒著,吹噓著娘家倆兄弟的本事,聽著不要錢的彩虹屁,跟嬸娘嫂子們聊得熱火朝天。一得意,就把她的寶貝兒子給忽略了。
林子路一下子燒到三十九度九,好險沒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