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正劇和滑稽劇間接著橫跳

  神秘幽邃的海之吟唱瞬間變得宏大洶湧起來,如同平靜的海水徒起波瀾,開始顯露它的危險。

  人魚玩家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唱出這麼好聽的玩意兒,雖然給他們的感覺是自動過場動畫,卻還是陶醉於自己的才華,臣服於自己的能力。

  自己真棒!

  林德就不同了,他已經僵住了,不管平時言語間多靈活,關鍵時多冷靜,此刻的他只有思維還在運轉,他的冷汗一瞬間就從天靈蓋順著脊椎一路串下來,身體能感覺到一陣刺疼,那是本能在提醒他危險、危險、危險!

  他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沖昏頭腦,問題的關鍵也許並不止是現在的身體,更多的是阿什尼頓的影響。

  一開始就幾乎不成理由的解救、非要帶上,雖然當時的自己覺得語言不同是個突破口,但仔細想想,明明還有無數方式詢問照顧,而不是在危機四伏的副本里非要帶在身邊,不管是善意還是下意識帶在身邊的想法,都過於強烈了。

  包括後來的親近感,當時已經明顯感覺到異常,卻還是自動給自己找理由,以及帕梅拉長時間的沉默,非常不符合她的性格,沒注意到也不符合自己平時的警惕,他有幾個瞬間幾乎就碰觸到答案了,又立刻被拙劣的話術轉移了注意。

  以上都不算強力,換個心靈系的職業也不是做不到,甚至能更自然輕鬆,操作得更為精細,但後來為什麼會突然就一瀉千里,自己陷入激烈的情緒洪流?

  林德一時想不到轉折點的關鍵。

  尖銳又奇異的歌聲在整個海域、海島響起,那是一種人類無法發出的聲音,明明不符合人類的審美,聽覺上只覺得是不舒服的摩擦聲音,在蹂躪自己的耳朵和心臟,但卻讓人慾罷不能,有著一種超乎尋常的魅力。

  隨著輕曼的歌聲逐漸激烈,海水開始洶湧,岸邊那看似微起的海浪,表面下已是翻江倒海。

  海上的海盜們幾乎下意識的就驚呼怒吼起來,他們對如此不符合常理的歌聲有著熟悉的感官,一個個熟練的做著什麼,穿透性極強的吟唱聲更是讓明白平常威力的海盜臉上浮現絕望。

  越是內行,越是明白,反而越是深刻的意識到危險而導致絕望。

  林中空地上此刻已經沒有任何玩家的身影,只剩下原本虔誠的人們,他們對於歌聲卻面露喜色,很快又收斂,擔憂的看像雕像。

  玩家的最後一擊,並沒有造成什麼過大的傷害,原本不一樣的耳朵,一隻尖耳朵,一隻普通類似人類的耳朵,此刻卻變得一致,只有那尖尖的一小塊被玩家砸了下來,若不細緻,雕像現在就像一個純粹的人魚。

  阿什尼頓往林德方向走了一步,他的表情看上去特別平靜,外表也在氣質的加成下神秘威嚴,但林德卻莫名感覺到扭曲,他隨著對方的前進後退,露出一個比哭還喪氣的僵硬笑容。

  「誰允許你直視神。」

  這是沒有問號的祈使句,讓林德不準直視,他立刻從善如流的低頭,甚至舉一反三的往側面後退行禮,讓開原本方向的位置,如同舞會上在側邊等待君主召見那般本分又恭敬。

  感謝曾經的禮儀課,當時還覺得繁瑣麻煩,現在卻可以不過腦子的條件反射。

  雖然局面看起來比剛才糟多了,但恢復清醒本身就是最大的助力,至於危險……他進本也不是為了請客吃飯啊。

  林德心裡升起濃濃的疑惑:「為什麼我反而恢復正常?難道是boss變身懶得裝了?可按照常理有控制能力不用是不是……不太聰明。算了算了,我是不能直視的螻蟻,怎麼去揣測更高端的想法。」

  他有一個暫時壓抑的想法,甚至不自覺升起的一種輕鬆,又生怕是目前身份帶給自己的特殊照顧,不敢有恃無恐。

  阿什尼頓的腳步沒有向之前的方向走去,而是偏林德的方向又是一步,讓他再沒有精力去思考。

  空地上的人用一種驚恐的神情,搬麻袋的那個人吞咽著口水,他的後背全是殺人的目光,而這些卻不算什麼,他顫顫巍巍的把耳朵上的碎片高舉,一步一步堅定的靠進雕像,虔誠的把碎片安置在原本的位置上,不需要任何膠水的凡物,雕像就天衣無縫的恢復了剛才的模樣,好像那塊碎片從來沒有離開過。

  「你褻瀆了海神。」

  一個小小的聲音喊出來後,其餘人恍然大悟,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你褻瀆了海神。」

  「你褻瀆了海神。」

  「你褻瀆了海神。」

  一遍一遍,像逼迫又似說服,甚至像條咒語,群體的眼神已經從殺人變成更為深沉黑暗的東西,而他沒有絲毫害怕痛苦,臉上顫抖的像哭泣般迎向人群。

  幾個人掏出武器靠近,如果玩家還在,一定能認得出來,都是強行被玩家送命殺人之人。

  更多的血液濺出。

  林德瞬間就挺直了身體,他極為氣憤於自己剛才的行禮……絕了,這憨憨情緒,你家兒子這麼嚇人牛逼,你自己剛才還一副要殺兒子的模樣,這神經是有多大、思維得多扭曲才能行兇者暴怒。

  他經歷過正常後就分得很清了,原本饞身體素質的想法也不翼而飛,能把對自己特別依賴的boss兒子養成仇敵,這本事真的無敵,換個聰明點的早就縱橫四海了好吧。

  更多的鮮血在空地揮灑,不止是一人,所有之前站出來的人,都帶著榮幸又不甘的神情,彼此殘殺著,而就剩一個人的時候,在其餘人熱忱的注視下,他走到大缸之前跪下,所有人也都跪下,開始高聲念著什麼,晦澀神秘,和歌聲合二為一。

  海之歌聲也曲調崎嶇起來,蔚藍的天空下,海水像一滾開水,不斷沸騰蒸發醞釀著。

  「哥、不、我好不舒服呀。」

  阿什尼頓的聲音撒嬌中帶著一絲神經質,他的神情和氣質都不斷變化著,顯然陷入了某種鬥爭。

  「我……吾、我……」

  豈止是他,林德煩躁的用武器直接刺入自己的大腿,然後趁著疼痛帶來的些微清醒,單膝跪下,語氣憤恨的說著最恭敬的話:「請原諒卑微如我起身的不敬。」

  隨著林德的這句話,阿什尼頓的氣息穩固了,不等林德鬆口氣,阿什尼頓已經向空地那邊消失了蹤影。

  林德紅著眼睛深呼吸,理順自己的情緒,他並不後悔,事實已經很明顯,一旦對方弱小順從,他就是個暴躁混蛋,相對的,一旦對方神秘威嚴,他就還是——自己。

  這比危險的敵人更重要。

  他用自己的恭敬距離,推開了那個孩子,幫助對方穩固了boss狀態,聽起來十分愚蠢,堪比所有劇本里放出大魔王的炮灰。不過他又能怎麼辦呢,有些劇情甚至不需要用腦子去想,按照之前的雙方性格,一旦他無法控制自己,接下來的發展……

  或者說原本的發展,只能是一場血脈殘殺的戲碼,然後摻入神秘色彩,成為更為永固的悲劇。

  並且他毫不懷疑,阿什尼頓孩子狀態最多是心死,他這幅身體是全方位的活不了,與其按照互殺家暴劇情再走一遍,考驗自己為別人懸崖勒馬的能力,莫不如直面慘澹的現實。

  「領主領主,我來救駕了!」

  「boss呢?藏哪了,出來呀別躲貓貓了,我想打怪呀。」

  「我勒個去,這是領主?也太、就要和我的容貌不相上下了。」

  我看你心裡是沒點AC數……林德心猛地一松,緊繃的情緒緩和,忍不住露出一個看沙雕的燦爛笑容,迎來顏狗的歡呼:

  「awsl!」

  「我、可、以!」

  「哪個大佬能把這幅相貌捏臉或建模嗎?給個數據,我出十萬!」

  「從今天起,我就是小林的顏粉!額這個樣子的顏粉。」

  這就是要去弒神的勇者們,真是……可靠死了。

  林德只能希冀自己把畫風拉回正劇,表情嚴肅的指向林中空地的方位:

  「我以領主的名義,以與萬佳族締結的神聖契約為誓命令你們,展現你們的英勇榮譽時刻到了,破壞邪惡的祭祀,阻止無望的災難,營救所有祈求的靈魂,為了正義!為了和平!」

  「吼吼,正義與和平!」

  這句歡呼還算正常,下面的就跑偏了:

  「力量與榮耀!」

  「大地母親忽悠著你!」

  「天啊你真高。」

  「天啊你真騷。」

  林德揮揮手,趕緊讓玩家走,別耽誤了勇者們維護正義,他自己……得緩緩,人生在正劇和滑稽劇中切換太快,總覺得演技等級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