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虎侯
「衝上去,砍下曹賊首級。」
黑暗中,無數泰山軍突騎在高呼著。
雖然天黑得厲害,戰場上也到處擠滿了潰兵,以至於並不是所有泰山軍突騎都能向著曹操奔逃的方向發起進攻。
但即便是這樣,無數泰山軍在怒吼,數千匹戰馬在嘶鳴,山河都在變色,彷佛勝利已經徹底到手。
忽然,黑暗中,哪地方傳來一聲這樣的命令:
「射!」
然後奔跑中的泰山軍騎士們似乎在夜色里聽到一股木頭與木頭之間摩擦的聲音,再然後數十支長矛就從側面的陣地射了過來。
銳利閃爍著寒光的長矛彷佛是閃電一樣轟向了這支泰山軍騎隊。
霎那間,十餘名騎士就彷佛被按住了時停一樣,直直都被帶飛了。
曹軍並沒有徹底放棄抵抗,他們埋伏了一支十幾車的床弩,在這一刻給與了泰山軍毀滅性的打擊。
只是一瞬間,十幾名騎士就戰死了,還有更多的則被擦傷到,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負責這一隊的騎將楊寵虎目含淚,帶著剩下的泰山軍騎士直接調轉方向,向著黑暗處的床弩陣地衝去。
他們必須徹底摧毀這支敵軍力量,不然等他們再完成裝弦,將會有更多的泰山軍騎士會戰死。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要復仇!
泰山軍從來都是以眼還眼,十倍還之。
黑暗中,似乎有曹將繼續下令,試圖讓長戟兵阻擋住這些泰山軍騎士。
可一切都是徒勞的。
即便只有三十餘騎,這些已經徹底完成衝鋒狀態的騎士們,都是一股無可阻擋的力量。
他們如同旋風一樣沖入曹軍陣地,手裡的馬槊在第一時間就折斷了,然後就是鐵骨朵,環首刀,手戟紛飛。
頃刻間,這支在曹軍都是精銳力量的防線就這樣崩潰了。
太難了,太難了。
黑暗中所有的曹軍都有這樣一個念頭,他們真的已經盡力了。
當如山排過來的泰山軍鐵騎徹底壓過來的時候,曹軍再一次崩潰了。
黑暗中,每一個曹軍都成了孤島,他們失去了袍澤的聯繫,耳朵邊充斥著戰友們的哀嚎和慘叫。
當無數敵軍在高喊追擊曹操的聲音此起彼伏傳來,這些曹軍終於失去了最後的戰鬥意志。
崩潰,總崩潰。
此時的戰場,如果天光放亮的話,就能發現,所有曹軍都如同驚恐的羊群,被四處出擊的狼群驅逐著。
曹軍已經再無機會。
與此同時,當部分泰山軍去打通側翼的通道時,關羽帶著數十騎終於追上了曹操他們。
看著已經丟掉紅袍、金冠,披頭散髮的背影,關羽殘忍一笑,隨即抽出弓箭就向著近在咫尺的曹操射出了一箭。
關羽是很少用弓的,但不代表他的弓術弱,在這樣短的距離里,弓弦炸響,曹操應聲而落。
但就在關羽要去擒住曹操時,一聲暴喝傳來:
「休傷我主!」
說完,黑暗中,如同佛家擎天力士一樣的許褚,揮舞著巨大的鐵棍砸向了關羽。
這一刻,關羽聽到了空氣被撕爆的炸響。
也是這一刻,關羽知道那許褚所使用的鐵棍必然在兩端有孔,所以每一擊都能發出這樣刺耳的噪音。
只是一瞬間,關羽就陷入了耳鳴,以至於他都不能判斷出許褚鐵棍攻擊的軌跡。
但這一刻的肌肉記憶救了關羽。
關羽倉促之間將鐵槊橫著擺在了左側,隨後就聽一陣轟鳴在耳邊炸開。
因為這一次距離更近了,那尖銳的撕裂聲直接就在關羽的耳側爆開,只是一下子,關羽的左耳就聽不清了。
只有他後面的扈將周倉才看到,關帥的左耳流血了。
而糟糕的不僅是這個,因為迎擊許褚勢大力沉的砸擊,關羽的坐騎赤兔直接被砸得跪在了地上。
此時的關羽腦子嗡嗡嗡的,而且因為左耳流血的緣故,他似乎連平衡都掌握不住了。
但當他的右邊隱約聽到愛馬在哀嚎的時候,關羽整個眼睛瞪大了。
邊上的周倉可以發誓,他從來沒見過關帥將眼睛瞪得那麼大過。
再然後,關羽直接雙腿使勁,蹬爆了馬鐙上的皮索,隨後帶著馬蹄就踩在了地上。
有了大地的支撐,關羽將馬槊當成了鐵棍,狠狠的抽向了前邊的許褚。
黑暗中,兩人都狠狠的砸向對方,然後可能一瞬間,雙方就砸了五六次。
火星在黑夜中就這樣迸發出來了。
這一刻,所有武士都驚呆了,他們看著兩人簡直是兩頭巨獸在熬力,雙方都不鬆一口氣,一股鐵血的蠻荒感撲面而來。
但作為關羽的扈將,周倉卻似乎聽到了一絲崩裂聲,然後他就看到關羽手裡的鐵槊直接崩斷掉了一頭。
這一刻,關羽直落下風。
但對面的許褚卻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在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顯然剛剛綿密的攻擊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體能。
正是這一瞬間,周倉福臨心至,他忽然對關羽大喊:
「關帥,接刀。」
隨後周倉就將關羽平時練功熬力的冷艷鋸推向了關羽。
冷艷鋸,即青龍偃月刀。
這是張王在太武二年請鄴城大作匠打造的,實重八十二斤。
很顯然,這只是張沖個人的惡趣味,並不是他真的讓關羽用這個刀。
八十二斤,換算成後世的重量那也是四十斤,沒有任何一個武士可以用這樣重的武器長時間戰鬥的。
所以關羽只是將它作為平時鍛鍊所用。
但偏偏因為是此刀又是張王所賜,關羽無論到哪裡都會攜帶此刀,甚至讓扈將周倉專門作為自己的帶刀將。
也正是這一瞬間,當關羽接過這柄青龍偃月刀的時候,也不知道何故,本來一直跪在地上的赤兔馬忽然長嘶一聲站了起來。
正是藉助著赤兔向上的力,關羽手持青龍偃月刀,向著斜下方的許褚劈了過去。
此時的關羽忽然有了一種超越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這一刀將會是自己最巔峰的一刀。
只是一下子,正在歇力的許褚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偃月刀砍斷了他的脖子。
許褚的首級在空中飛過,他的臉上帶著一絲驚懼,但卻也有一種淡然。
鮮血噴灑在關羽綠色的衣袍上,紅色配上鮮綠的底色,是那麼的妖艷。
沒有了首級的軀體就這樣倒下了。
此刻,關羽到曹操那裡,已經再無一人。
但是,明明曹操就在那裡,關羽卻一點沒去看,而是驅著赤兔走向了許褚的屍體邊。
看著這個自己歷戰以來唯一一個可以和自己匹敵的對手,關羽心中只有悲涼。
以後這樣的敵手,怕是越來越少了。
而沒有了敵手的自己,怕也是越來越不被需要了。
這一刻,關羽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也許他和他們這一代的豪傑們,也要踏上了他們時代的謝幕了。
當關羽悲涼於英雄折戟,周倉等人已經翻身下馬去將那曹操給拽了過來。
關羽踞坐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曹操。
邊上周倉等人點起了火把,但只是一眼,眾人變色。
只因眼前的這個曹操竟然是一個短須的年輕人,壓根就不是曹操。
周倉惱了,直接抓住這人的衣領,大吼:
「說,曹操哪裡去了。」
但就這麼一抓,那人直接又吐了一口血,隨後眼神開始渙散。
他向著高居馬上的關羽露出了輕蔑的微笑,最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周倉慌了,忙向關羽解釋自己是無心的。
卻見黑暗中,關羽忽然吐了一口血,然後悠悠說道:
「那曹操氣數已盡,就算沒有被我抓住,也會落在其他人手上。」
但一眾騎將猶自不甘心,畢竟這最大的功勞就是在曹操這個人。
而且現在戰局並不是對泰山軍很有利,在北面的群山中,多達數萬的泰山軍猶在被圍困,如果不能順利完成斬首,那整個戰局很可能會反覆。
所以他們一個個都向著關羽請令,讓他們再追一追,萬一就追到了呢?
關羽不置可否,只令眾將繼續對戰場上的潰兵完成驅趕,然後多豎火把,對這些逃兵進行勸降。
至於哪部還有餘力的,自去追去吧。
關羽吩咐完這些後,就奔上一處土坡豎立下了大纛。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眾將看著關羽的背影,卻感覺到了一股蕭索。
關帥這是怎麼了?打了勝仗還不高興嗎?
……
一整夜,整片戰場就沒有安靜過。
直到天光放亮,戰場才陸續安靜了下來。
土道上,關平帶著所部正在打掃著戰場,在土道的兩側全是平坦的谷地,到處都是被燒毀和踩爛的帳篷。
整個景象彷佛就是剛剛被洪水衝過的一樣,各種窩棚、帳幕、大車遮蔽在整片谷地。
而更讓人感覺到窒息的,是數不清的屍體正伏在四周,他們都是昨晚因踩踏而死的曹軍屯田奴。
在關平的視野里,時不時能看到屍體堆中有人在抖動,而這些活人在看到泰山軍緩步逼近後,忍不住壓力鑽出屍體堆,然後向著後面逃跑。
儘管泰山軍在後面不斷大喊「投降不殺」,但這些已經徹底瘋了的屯田奴們,只覺得這些聲音是噩夢。
於是,泰山軍越是喊,那些人越是跑。
見部下有要去追的,關平直接搖頭制止了。
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多造殺戮了。
可關平心裡也清楚,那些人就算逃跑了,也多半活不下去。
那邊唯一的方向就是森林和大山,這些被凍了一夜,餓了一天的人,就算逃到山裡,又能活下幾個呢?
其實他們唯一的活路就是跪地投降。
但很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默契個共識,幾個泰山軍騎將們都不約而同避免了這點。
他們當然不會再去追殺潰兵,但卻也不會費力去收攏潰兵。
個中緣由並不複雜,就是泰山軍留在戰場的力量太少了。
兩千突騎在衝鋒中那是一股可以推翻一個盛世王朝的力量,但當他們分散開來,只是論人頭的時候,他們又的確太少太少了。
這裡面又有不少騎將帶著扈兵們去追擊曹操和其一干高層了,於是留在戰場上的泰山軍就更少了。
也是這樣的原因,泰山軍保持著不主動,不負責的態度,放任著曹軍潰散。
關平嘆了一口氣,心裡是不舒服的,但他已經不是那個只有理想的少年了。
就在這個時候,在關平的右側方向,五個曹軍忽然起身,然後也向著山林的方向逃跑。
但這一次,關平並沒有放任,而是在第一時間就扭頭示意了一下。
隨即,五名泰山軍突騎縱馬追了過去。
這五人有著非常嫻熟的馬術,即便在滿是狼藉的戰場上,這幾人都能遊刃有餘的追擊著。
其中兩個翻出了套索,從後面套住人後,直接拽倒著奔跑。
而剩下的三個則提起馬速,先是大喊了聲「跪地投降」,見前面的曹軍依然不管不股,這三人才拔出環首刀,從後面將這幾個曹軍砍翻了。
當這些突騎再次折返的時候,關平正帶著隊伍翻查一處營地。
這處營地明顯不是那些屯田兵的窩棚,無論規制還是布局都是典型的漢軍營壘。
但此刻這片營壘已經不見任何活人了,到處都是翻倒的鐵鍋和帳篷。
有些鐵鍋里還留著昨天煮好的粟。
關平有些餓了,從地上撿起這鍋粟,然後用手抓著往嘴裡送。
只是嚼了兩口,關平就嚼到了一塊石子。
將米飯混著石子咽了下去,關平正要喝水,卻發現水囊里已經空了。
這時候幾個扈兵自覺得去四周去尋找水袋。
這時候,突騎們回來了,拽著兩個曹軍,送到了關平面前。
即便這兩人灰頭土臉的,但依舊能看出這兩人的衣飾很高級,其中一個腰間用的腰帶扣子都是玉的。
這會有人找到水了,送給關平。
關平拿著水囊,搖晃了一下,然後一開塞子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關平砸吧了下嘴,克制住內心的衝動,又將塞子塞了回去,然後將這囊酒塞到了褡褳里。
關平做這些事的時候,兩個曹軍都看著他。
其中一個昂著頭,一副不屈的樣子,還有一個則臉色複雜的看著此時的戰場,發呆。
關平依舊沒有主動說話,而是又接過一個扈兵遞過來的囊袋。
這一次是水,雖然有一股怪味。
關平想了想,到底還是將塞子又塞回去了。
他可不敢亂喝,萬一生了個什麼病,那就虧大了。
當關平始終糾結在如何能喝到水的時候,兩人中那個昂首的曹軍終於忍受不了壓力,哼道:
「在下陳群,不知道當面是泰山軍的那位將軍。」
這個時候,一個突騎奔了過來,在看到關平在找水,忙將自己的水囊獻了過去。
這一下,關平喝著清冽的清水,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