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操戈

  臧霸這邊解決了小插曲，就令軍中大將張布率領五千步卒先行出城，然後由楊福、馬濤、彭玉三將率五營兵馬乘船沿沐水而進。

  而最後自己則帶著騎兵五百、中軍五營為後續梯隊，向著東面的關羽部進發。

  不過就在隊伍剛出發的當天晚上，情況卻有了變化。

  外出的探子帶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他們西面，也就是五蓮兵的方向，敵軍的人數只有數百人，而且防守非常薄弱。

  此外探子還報來一個消息，那就是當地的徐州豪族們早就做好準備接應本軍，一旦本軍西進擊賊，就會作為內應共同擊賊。

  五蓮兵此時駐紮的地區是在沐水邊上的一個叫道口的地方，他們就是在這裡建立軍砦扼守沐水的。

  這一下子臧霸糾結了，因為從情報上來看這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戰機。

  敵輕備兵薄，正是他突出包圍圈的最好時機呀。

  敵軍區區數百人，他有兵馬萬餘，這還不是一擊就破？

  但臧霸又擔心這裡面會不會有計。

  可他只是腦子一過，就覺得生死有命不想那麼多，就是干。

  於是他當即令全軍前變後，直接調頭轉攻道口砦。

  於是，當天剛拂曉，臧霸帶著一萬三千大軍傾巢出動，沿著沐水浩浩蕩蕩的殺向道口砦。

  ……

  而關羽這邊，此前他的確動了讓兒子入城去勸降臧霸的念頭。

  不是他對臧霸起了愛才之心，而是他在判斷了眼前局勢後，擔心曹操的後手，所以必須搶占一個時間差。

  如果他在莒縣這邊遷延日久，一旦曹操那邊開始有所動作，他就會陷入被動。

  可當自己兒子毫不猶豫的答應後，關羽卻又沉默了。

  因為他捨不得了。

  他很清楚兒子入城勸降會遇到的危險，本來關羽好似覺得自己能捨得，但等真的看著兒子堅毅的目光，關羽到底還是心軟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繼續圍困莒縣，然後將更多的哨探放往青州，時刻洞察曹操那邊的動向。

  可他沒等到曹操行動，卻意外的等來了莒縣城內的徐州軍出動了。

  關羽當然不知道臧霸的困境，他本來以為臧霸這些人是要占據莒縣死守，現在這徐州軍自己主動出來了，豈不讓他大喜若望。

  但當徐州軍的方向是向西的時候，關羽就意識到徐州軍是要往西潰退，於是沒有任何猶豫，他就帶著所部兩千突騎，直接對徐州軍展開追擊。

  ……

  太陽升起，溫和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昏昏欲睡。

  此時，沐水邊上的道口砦已經被徐州軍圍得水泄不通，軍砦上空飄著濃烈的煙霾，巨木做成的牆體滿是煙燻火燎的痕跡。

  而砦外的曠野上，滿是人頭攢動，成千上萬的徐州軍匯聚在兩岸，他們在一面面軍旗的召引下，在野外開始布陣。

  楊穆站在軍砦上，憑藉著多年的經驗，判斷外面的徐州軍人數不下萬人。

  但他卻並不怎麼驚慌。

  此時軍砦後方，也就是楊穆的身後，同樣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來自附近數個縣的義兵、黔首都在後面忙碌著，搬運物資。

  而軍砦內，三千左右的五蓮兵義從全副武裝，隨時準備戰鬥。

  這些就是楊穆的底氣。

  其實自出五蓮山轉戰到琅琊、東海一帶後，楊穆他們就發現這裡的群眾基礎太好了。

  原來泰山軍在這些地方早就有了非常深的認同，自五蓮山兵打出泰山軍的旗號後，就不斷有附近的里民們前來投奔。

  此刻，這些老人、女人、孩子都在後方運輸著物資，而青壯們則在砦內給五蓮山兵做輔兵，可以說是真正的全家一起投奔泰山軍。

  其實楊穆並不知道，之所以泰山軍在此地能有這樣的聲望，也和琅琊賊在地方上為害日烈息息相關的。

  此地實際上早就成了一堆乾柴，一直等到五蓮山兵這一星星之火，然後就開始燃燒起熊熊烈火。

  而楊穆在此地擴充實力後，就不斷出擊地方土豪，而他們就是在一次打破某個土豪塢壁後，俘獲了一批要發往莒縣臧霸處的書信。

  也正是這件事啟發了楊穆，讓他想出了這條計策。

  他要的就是吸引琅琊兵來攻擊，然後就可以讓北面的關帥帶領大軍從後方襲擊，到時候他楊穆就可以為死去的五蓮山眾復仇了。

  是的，楊穆就是要臧霸這些人死！

  此時，楊穆繼續觀察著琅琊兵的狀態，看到他們雖然人多，但依舊還是按照小帥領兵的原則分配隊伍，就知道琅琊兵的組織度還是不行。

  琅琊眾的確是還按照著哪個小帥就領哪的兵來調度兵力的，而不是普遍如經制之師，按照什伍制來編練軍隊。

  所以落在楊穆眼中，這才會出現這邊兵力多，那邊兵力又看著少的情景。

  這當然對楊穆是個好消息，組織度不高，主將要想令行禁止就很困難，那樣想組織起有效的攻城就很難。

  而形勢的確如楊穆判斷的一樣。

  砦外的徐州軍實際上已經動員很久了，但到現在沒有看到哪支隊伍出來負責攻砦。

  不過雖然敵軍沒有人主動攻砦，但依舊有大量的敵軍弓弩手在砦外對泰山軍這邊發射箭矢。

  不過這樣的箭雨下，楊穆也不敢探頭看得厲害，只能減少了觀察敵軍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敵軍終於談好了，開始有第一批的琅琊兵在幾面大旗的揮舞下，抬著十餘架竹梯向軍砦這邊奔來。

  此時附近幾個鄉的鄉老匆匆忙忙的跑上了壁，正要對楊穆匯報什麼，忽然就看到下面這一副驚濤拍岸的景象，頭暈目眩。

  楊穆看到這幾老叟臉色發白，皺眉問道：

  「幾位長者上來有什麼事嗎？」

  其中一個老叟率先穩住，顫顫巍巍的回道：

  「回這位將軍，你之前讓族中小子們準備的黑油都準備著了。我們弄了熬了一百多桶，不知道夠不夠。」

  楊穆聞言大喜，高興拍手：

  「好，要是有多的，就繼續熬，多多益善。」

  幾個老者連忙點頭，然後慌忙就從壁上下來。

  這幾人下來後，明顯心神未定，很顯然剛剛壁外千軍萬馬的景象嚇著他們了。

  其中一個老叟忍不住說了句：

  「外面琅琊兵那麼多，你說泰山軍能擋住嗎？要是擋不住，咱們不就也要跟著遭殃？」

  但另外一個老叟反駁道：

  「他們可是泰山軍，現在天下都屬於泰山軍的，能輸？」

  但第一個老叟立馬反駁了：

  「他們雖然是泰山軍，但卻是五蓮山那邊的，也就和徐州軍的鄉兵差不多，戰鬥力能有多強？」

  被反駁的老者也不放棄，繼續要爭辯。

  但都被那個和楊穆交談的老者給反駁了，這老者就用了一句話讓眾人啞口無言。

  「現在時候還想那麼多干甚？不投靠泰山軍，在琅琊賊寇的下面，咱們也是死路一條。」

  是啊，眾人爭辯這麼多，搞得他們好像有的選一樣。

  其實這也是琅琊眾對地方上剝削太厲害了，不然這幫少說也是地頭的鄉里三老，也不會這麼幹脆加入泰山軍。

  這些琅琊眾就和土匪沒什麼兩樣，不，他們就是土匪！

  幾個老叟唉聲嘆氣了一會，然後就繼續按照楊穆的吩咐，準備繼續再煉上一些黑油。

  雖然他們不清楚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但反正就是廢點薪柴、氣力的活，總好比站在壁上廝殺好吧。

  ……

  壁上，楊穆已經舉著弓箭，準備對城下奔來的琅琊兵射擊時，忽然看到這些人在行進到一段距離後就停了。

  正當楊穆他們納悶的時候，對面隊伍中奔出一名騎馬的琅琊兵，身後背著一面小旗，頭戴著漢軍兜鍪，向著楊穆他們大喊：

  「我家將軍有好生之德，令爾等開壁跪降，一概不殺。」

  原來是招降的。

  楊穆呸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然後示意邊上嗓門大的弟兄喊話。

  這小兄弟看著下面趾高氣昂的琅琊賊，本就滿肚子怒火，現在竟然還敢叫囂他們，就扯著嗓子大罵：

  「放你姆的臭屁！」

  話還未落，壁下那騎馬的琅琊將忽然就提馬沖了過來，然後間不容髮從背後抽出弓箭，對著壁壘上就是一箭。

  這人堪稱神射，一箭就射中了這小兄弟的喉嚨。

  看著捂著喉嚨倒下的兄弟，楊穆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含怒大吼道：

  「射，射死這些畜生。」

  說完，壁壘上罵聲一片，箭矢如雨點一樣射向那那人，但那琅琊將早有準備，背後一面巨大的牌楯擋著箭矢，他則縱馬逃出了射程範圍。

  這琅琊將一路縱馬，一直跑到了一處土坡上，坡上有一面巨大的纛旗，琅琊軍的主將臧霸就在這裡。

  臧霸一直在等前面消息，看到琅琊將來了後，急忙站起來問道：

  「德昭，結果如何？」

  這琅琊將叫趙喆，字德昭，是琅琊軍中第一等善射之將，正被臧霸委任為斬首敵將的不二人選。

  趙喆單膝著地，回道：

  「射中了，但末將覺得應該不是敵軍主將，不然敵軍壁壘不會這樣鎮定的。」

  臧霸臉上有了懊惱色，但並沒有指責趙喆，而是安慰他道：

  「德昭辛苦了，我也本沒對此辦法抱有多大期望，你先在坡上休息，與我一起看弟兄們破砦！」

  趙喆抱拳領命，隨後一名牙兵搬來一小馬扎，就讓趙喆坐在了臧霸下面。

  而那邊，隨著臧霸的下令，坡後的擂鼓手開始砸著鼓面，厚重的鼓聲傳向了整片戰場。

  也正是在鼓聲的催促下，最前方的琅琊兵遲緩的行動了。

  但他們並沒有直接選擇進攻，而是忽然從隊伍的後方拉出了一隊人，這些人精神襤褸，神色呆滯，手上綁著麻繩，被後面的刀兵抵著，推上了最前線。

  壁壘上的楊穆看對面又搞出了新花樣，讓眾人沉住氣，不要浪費箭矢、落石。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對面的琅琊兵直接將這些人一個個踹倒在地上，然後幾個嗓門大的對著楊穆這邊大喊：

  「這就是背叛我軍的下場！」

  說完，這些人拔刀就將這一百多號人給砍掉了腦袋。

  楊穆內心憤怒，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因為他知道那些人不是他們泰山軍的。

  但忽然，壁的另外一邊，忽然爆發出一陣悽厲的哭聲。

  嗷嚎大哭的正是那幾個鄉老，原來他們雖然明白箇中道理，但最後終究是忍不住非要上壁上看。

  而這一看，就看出事來了。

  那些被琅琊兵在前線斬首示眾的哪是其他人啊，正是他們留在家中的子侄族人啊。

  此刻全部被琅琊眾給屠戮了。

  當場就有一個老叟昏死過去，而依舊清醒的則衝著楊穆這個方向大喊：

  「將軍，他們都是為泰山軍而死，一定要為我等報仇啊！」

  楊穆聽到了這個話，手緊了緊弓箭，乘勢大喊：

  「乾死這些琅琊兵，報仇！」

  於是，壁壘上的五蓮山兵紛紛大罵，群情洶湧。

  ……

  很顯然，這個時候的琅琊軍已經明白他們中了這些鄉老的奸計了。

  臧霸真的不傻，他在趕到道口砦的時候，就明白自己應該是被騙了。

  那道口砦的規模、旗幟的數量和嚴整，哪裡是什麼兵力薄弱，防備輕忽啊。

  他當即令扈騎們去鄉野捉那些土鄉人。

  很快就抓到了那些被這幾個鄉老隱藏的族人，然後從這些人嘴裡得知了一切。

  但明白真相又如何？

  此刻他們已經遠離了安全的莒縣，萬餘大軍盤亘在野外，可以想像，在他們的後方關羽肯定就在路上。

  所以臧霸才想出了個斬首的小手段，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成功。

  時間已經不能再拖了，他必須拼命了！

  隨著那些叛徒被一個個斬首，臧霸隱藏的怒氣終於勃發，他舉起環首刀，大吼：

  「兒郎們，殺光泰山軍，一個不留！」

  坡下的臧霸五營，高舉著鐵兵，怒吼：

  「一個不留！」

  群聲鼎沸，一時間天地失色。

  兩支分屬同源，卻早已仇恨深著的隊伍，在一天新仇舊恨一起算。

  一切都在今天有個了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