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章 父子

  第894章 父子

  牙兵們陸續將狩獵到的獵物奉給了關羽,關羽對這些忠勇的牙兵們大加讚賞,還對其中突出的發放了金幣。

  這一些是鄴城造幣場熔鑄的。

  本朝以來,天子就常有賜金之舉,但更多的場合黃金是地方諸侯貢獻給天子的,專門用來作為祭祀之用的酎金。

  當然黃金沒能在市面上流通,成為像銅錢、布帛這樣的貨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現在的商業活動還是太小了,能代表更大價值的黃金在民間是沒有流通需求的。

  但張沖卻明白幣值體系的穩定有多重要。

  從後世來的他,不清楚為什麼在西方,在古羅馬時期就會出現金幣,這些金幣往往都鑄有當時皇帝的頭像,但在中國,一直到了很晚才有了黃金作為貨幣的流通。

  所以一開始不明所以的他,就有意識的提高黃金的利用率。

  在歷次大戰後,張沖犒賞有功將士就會讓人熔鑄一批這樣的金幣,只是當時這些金幣都會熔鑄關於這場戰事的銘文。

  所以這些金幣也更多的是紀念幣,獲得金幣的有功吏士們也不大可能會將這份榮耀的紀念賣出去。

  所以張沖在定鼎河北並在地方上成功發展起來後,就成立了造幣局。

  他專門讓金匠們拿拜占庭金幣的金幣作為模版,加上以自己為頭像作為錢徽,然後開始鑄造金幣。

  其實說來張沖也是打下了京都之後才知道,原來此時大漢早已經和拜占庭帝國開展商貿了。

  這個過程其實一直到延熹五年到八年的時候,因為中間商的安息發生內亂,從波斯灣到拜占庭的商路斷絕了,兩方的貿易才開始停頓。

  但在此前的過程中,依舊有大量的拜占庭金幣流入到大漢,而且就積攢在京都的太倉里。

  要知道當時漢人所說的絲綢之路可被拜占庭人稱呼為「到撒馬爾罕的黃金之路」,在那裡,他們都是用黃金來買大漢的絲的。

  也正是這批庫存的拜占庭貨幣,讓鄴城的造幣匠們有了概念,然後才開始熔鑄了大太第一批金幣,因金幣上有張王頭像,所以也被稱呼為「張王幣」。

  而關羽賞賜給這些出色牙兵的金幣就是這樣的一批,是之前他去蛇丘行營面見張沖的時候得到的賞賜。

  其實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因為黃金需要進入造幣廠才能成為金幣,所以實際上張沖控制了所有金幣,市面上是沒有任何流通的。

  而張沖他想要將金幣納入流通領域,在沒有中央銀行的情況下,只能通過賞賜和給官員發放薪俸以及給政府承包商發放報酬的方式來完成了。

  這邊,十名得到金幣的牙兵稀罕的看著這精美的金幣,正要對關羽拜謝,就聽關羽笑著道:

  「你們去把大郎喊過來。」

  大郎者,正是關平。

  之前關平和太史慈一起加入到了平遼序列,後來一併納入了中護軍,前不久隨張沖一起抵達蛇丘。

  那次關羽來蛇丘覲見張沖,張沖就讓關平和他父親一起回去了。

  實際上張沖完全不需要這個手段,但他卻必須做出這樣的信號。

  實際上,上位者身邊從來就不缺幸進之輩,上位者以為自己不表露就可以了?

  那些生活工作在上位者身邊的人總是有辦法看到甚至猜測到他的喜好,如此就會故意逢迎。

  而張沖身邊也發生這樣的事情。

  只是因為張沖曾對關羽高再次分田的行動表達不滿,然後他的身邊就開始有意無意的出現關羽的一些負面消息。

  比如跋扈,專橫,乾綱獨斷。

  這些東西此前從來沒人提,可只要張沖批評了一次,這些就開始洶湧的出現了。

  不僅張沖這邊能發現,實際上關羽這邊也有明顯的感覺。

  自從王上對他的工作表達了不滿後,關羽明顯感受到他在泰山地區開展工作後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阻力。

  當然,軍隊還是比較服關羽的,一直沒有什麼反對的聲音,這些主要還是來自魯中南地區的地方官吏們。

  所以一旦上下相疑,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噪音,而張沖明白解決的辦法還是只能在自己這裡。

  於是他將身邊侍從的關平下放到關羽的幕府,就是向所有人表達他對關羽的信任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實際上,張沖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分別的那一晚,關羽連夜回奉高的路上,關羽哭了。

  是的,這個從來流血都不會流一滴眼淚的河東豪傑,哭了。

  也只有人真的處在關羽這個位置才能理解他,才能明白當那麼多人都在質疑和反對你,甚至對你充滿惡意的時候,來自上面無條件的支持是有多麼讓人感動。

  在吩咐牙兵去喊大郎過來的時候,關羽下馬找了個地方扎了帷幕。

  這種帷幕實際上就是行軍所用的,專門用來在幕府四周圈住用來遮擋視線的。

  但實際上這種帷幕是沒有頂棚的。

  關羽坐在草地上,想著接下來的一戰,那不僅是天下人命運的轉折點,也是他和麾下三萬吏士們的命運轉折點。

  對於城內的臧霸,他沒有多少擔憂,但在他的後方一直如臥虎一樣蟄伏的曹操,關羽每每只要想到就會煩躁不安。

  憂慮和害怕本質還是不能接受悲慘的結局。

  關羽回憶起他還在王上身邊衝鋒陷陣的時候,那個時候王上就對自己抱著很高的期許。

  即便是現在想起來,關羽有時候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王上在初次看到自己時,就能對自己那麼信任。

  也不明白,為什麼王上對自己的期許,甚至比自己都要高。

  彷佛在王上的眼裡,他關羽就是生來做大帥的。

  這也一度讓關羽變得更加自信,尤其是他無論是北伐襄國,還是作為方面帥坐鎮泰山,都立下赫赫戰功。

  那個時候,即便是他自己都相信,他生來就是做大帥的,他取得勝利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直到他敗在了曹操手上,那一次休養多年的泰山根據地差一點就在他的手上斷送。

  要不是當時河濟的黑夫果斷又及時的支援自己,恐怕那一次他關羽就真的摔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

  也正有了這一敗,關羽才明白,哪有什麼天生的名帥,不過是從無數次死人堆中僥倖還活著的罷了。

  就比如現在,即便理智告訴他,戰場如奕棋,之前他們已經下過棋了,而現在是屬於曹操的主場,他這一枚棋子要下到哪一方並不是他關羽能控制的。

  而關羽此刻應該做到的,就應該放平心態,一方面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方面儘快擊破城內的臧霸軍,努力贏得主動。

  但這總歸是理智,此時此刻,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關羽的內心如何沒有一絲的動搖?

  他不知道命運將帶著他飄向哪裡?

  也許正是這一刻,他對此前一直不曾相信的黃天產生了某種認同。

  他忍不住在內心中祈禱:

  「無上中黃太乙,如果我們真的是屬於正義的一方,那就給我們帶來勝利吧!」

  想著想著,太陽已經上到了關羽的頭頂。

  就在這種思慮中,溫暖陽光曬得關羽暖暖的,整個人都得到了放鬆。

  他仿佛徜徉在母體內一樣,心頭卸下了所有的壓力,進入了睡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關羽忽然就聽到一絲動靜,陡然睜眼。

  丹鳳眼殺氣盡露,但很快又消失無蹤,原來動靜是他的兒子關平發出的。

  此時的關平正舉著一片芭蕉葉為他的父親遮擋著頭頂上的陽光。

  而看到父親醒來後,關平下意識就對父親露出了微笑。

  這一幕,永遠的印刻在了關羽的腦海里。

  這一刻,關羽一下子意識到那個一直繞在自己膝下走的兒子,他長大了。

  想著這些,關羽的眼角有了點濕潤。

  但為了保持父帥的威嚴,關羽輕咳了一下,對兒子道:

  「大郎,有什麼好笑的呢?」

  關羽看兒子還舉著芭蕉,責怪道:

  「難道你覺得為父已經老的曬不得太陽了嗎?就你多事!」

  其實關羽的意思還是心疼兒子,只是他向來說不來這種話,和孫堅一樣,他們對待兒子其實和對待部下是一樣的。

  兒子也不過是自己手下的一個兵!

  但關平還是那樣的開朗,他坐在父親的身邊,笑容燦爛:

  「父帥,我歡喜父帥還是這樣機警,果然是我大太第一等的武人。」

  也正是這樣,關平又一次問起了一個長久的疑惑:

  「父帥,以前你說王上是天下第一等的武人,有天人之勇。那會兒還想不出來什麼是天人之勇,但自從那一次在上黨,當時王上與那呂布的一戰,真的讓我知道,真的只有天人才能神勇成這樣。」

  於是,他對父親問道:

  「那父帥,你和王上比,誰更厲害呢?」

  也正是這一句,讓關羽才輕笑,看來自己的這個兒子還是沒長大呀,還在執著在這樣的問題。

  如果是以往,關羽會充滿說教的回覆關平,告訴他什麼是萬人敵的武藝,那是兵法韜略。

  但這一次,關羽第一次認真回答了關平:

  「為父從出生之時,就要比同齡人強壯,未及冠便已經打遍同縣無敵手。後來為父立志報國,從軍北疆,在北地為父又是勇冠三軍,憑著胯下馬,掌中刀,縱橫北疆無敵手。」

  關平聽得非常認真,他的父親此前從來沒有和他講過這些,所以他對於父親以前的經歷是一概不知的。

  其實長久以來,關平的生活都缺少著父親的角色,關羽對他來說是偶像,是大帥,是英雄,但絕少是父親。

  也正因為此,他分外留戀此刻的時光,多希望父親能多講一點呀。

  時光呀時光,你慢一點吧。

  和此前一樣,關羽再一次沒有察覺到兒子的情緒,還在講著自己的故事:

  「正是靠著這身武藝,為父才從那年的出塞北伐中活了下來。之後為父離開軍隊,開始遊覽山河四方,也正是巧合,那一年我到了濟南,去了泰山,也是在那裡,我見到了王上和眾老弟兄們。」

  「在那以前,為父矜驕的以為,天下風雨出我輩,大河上下又有誰會是自己的敵手。可在看到王上,加入到泰山軍後,為父才明白什麼是臥虎藏龍。」

  「即便在那個時候,能與我一戰的就有典韋,李大目二將。而當時的王上就已經能力壓我三人,那時我就明白這個天下到底有多大了。」

  「後來,我軍隊伍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豪傑加入進來,那個時候你又會發現原來不是以前自己太強了,而是自己太小了,看不到天下英雄。後來不論是趙雲、馬超都為一時之勇,想來都不在我下面的。」

  「此後我又聽說了幾個人物,如當年劉備麾下的張飛,雖然現在已經戰死,但其在戰鬥中的表現,想來也是不弱於我的豪傑。但大郎你知道,在為父心中,除了王上,真正讓我覺得能壓我一頭的是誰?」

  想都沒想,關平脫口而出:

  「是那呂布?」

  關羽點頭,感嘆道:

  「是啊,就是那死在王上手上的呂布。當時的王上早已經不是以前的了,如果易地而處,為父甚至可能連戰鬥的想法都不會有,而那呂布卻有膽量對王上發起決死衝鋒,只是這一點,他就比為父強太多了。」

  也許是關平不希望父親的形象暗淡,強辯了句:

  「父帥,也許是那呂布無知無畏呢?畢竟他也不知道王上到底有何等勇力。」

  關羽又一次搖頭,對關平說了這樣一句話:

  「大郎,你現在武藝還沒有練得精深,等你練到有為父五成厲害的時候,你就會理解,什麼叫看一眼就勝負已分了。」

  似乎想用一個字解釋這種感覺,關羽強行想了一個字:

  「勢!」

  「那就是勢的不一樣。」

  此刻的關平並不完全明白父親的話,但他有信心,自己終究有一日會明白的。

  說到這裡,關羽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說出了喊他來的原因:

  「為父想讓你去莒縣城內,替為父招降臧霸他們。」

  此刻,聽父親說出「招降」二字,關平目瞪口呆。

  但在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回答他的父親:

  「兒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