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舟渡
如關羽、黑夫這些方面將帥都有決機之權,所以當黑夫的軍報送到京都的時候,實際上他已經將兵一萬五千眾向著東南出發了。
張沖從東方戰事的土崩中緩過來後,馬上就意識到戰事的節奏發生了巨大變化。
本來有黑夫和關羽插在中原,他可以從容與袁紹對決而不受後方影響。
而現在隨著關羽大敗,黑夫南下,原先平衡的東部局勢發生了變化,他在東面的壓力一下子就數倍於從前。
所以留給張沖的破局手段就剩下一個,那就是快打。
在當時的局勢判斷中,張沖在得知南面的鞠義竟然撤退後,就意識到袁紹與鞠義的矛盾要浮出水面,所以這就給了他一個窗口期。
那就是趁著袁紹整合鞠義,並帶兵北上的時間,先行攻破自己西面的敵軍。
原先,張沖並不主動攻打關西的原因就是看透了董卓所代表的涼州武人集團的底色。
這些嘯聚一方的豪強眼裡根本不會有漢室,他們所作所為就是自己集團的利益。
所以讓他們頂著傷亡,主動進攻河洛是萬萬不能的,相反,他們最有可能的機會就是趁著自己和袁紹對決的時候,渾水摸魚,趁火打劫。
所以,在一開始張沖是只將關西的威脅延後的,畢竟他這邊沒和袁紹打得屍山血海,那邊是不會出頭的。
但現在情況變了,他在東面可能出現崩塌的背景下,需要儘快結束河洛的戰事。
不然腹心的河北就有被青州軍攻入的威脅。
所以他就將目光率先放到了關西軍身上,決定先以騎軍擊破關西軍,解除西面的威脅和戰場的不穩定因素,然後再迅速回援河洛,與袁紹決戰於洛水之濱。
於是,他和何夔、荀攸等人詳細商討,最後做這樣的戰術安排。
由趙雲之控鶴軍作為誘餌,主動進入崤函通道尋求與關西的決戰。而在趙雲吸引了正面注意後,由他帶著主力八千突騎沿著大河北岸迅速突進到弘農對岸,然後渡河飛奪陝縣,然後回頭抄擊關西兵。
如是,一舉殲滅關西軍在崤函的兵力,徹底拿下這條崤函天險。
既做此安排,張沖迅速將軍中騎將和突騎集結,並在五月八日這一天從孟津出,日行二百里,裹甲銜枚,只用了三日便趨弘農陝縣對岸的大陽。
大陽乃大河之陽的意思。
自古就有茅津、茅城津的意思,自春秋時期,這裡便是大河中段最重要的渡口。
「秦伯伐晉,自茅津濟,封崤屍而還。」
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大陽對面弘農的重要性。
陝縣為為豫西通道西段的交通樞紐,是崤山南北二道的交匯之處,由此地可以西通函谷,直赴關中;或東去新安,或東南赴宜陽,越崤函山區而抵達伊洛平原;
可以說,誰控制了弘農,誰就控制了崤函通道。
而且,大河在經過這段河床時,河面床較窄,僅寬七十餘丈,便於涉渡來往。
此外,還有一個張沖不知道的情報,但卻對他的行動非常有利。
那就是關西在弘農陝縣囤積了大量的粟米,這些粟米都是用以支應前線軍士,從這一方面來看,一旦張沖成功占據弘農,既可以阻斷崤函道,又能夠獲取屯糧,以用給後面的奔襲。
但當張沖五百里奔行至此,看濁濁大河水奔騰向東時,卻遇到了難題。
在他帶著一眾騎將停在大河北岸的渡口時,此前分兵擊破大陽等小邑的李輔也回來了。
他帶著一名少年奔了過來,對張沖道:
「王上,末將擊破大陽後拷問了,都說這條渡口已經沒有船了。這少年是附近投軍的,說知道情況。」
於是張沖將目光看向了這少年。
少年非常激動,隨後伏在地上對張沖說道:
「小民叫韓沂,家父當年為河東黃巾小帥,後為董卓奸人所害。後面小民帶著家父部曲和黃巾子弟少年百人潛在中條,寇掠河東。此番來,就是秉我黃巾遺志,特來投軍。」
張沖此刻壓力很大,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但看著這個黃巾遺孤,他依舊給予了足夠的耐心。
他拍了拍韓沂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緊張,將自己知道的慢慢說來。
韓沂十二便殺人,如今死在他手上的河東吏士豪勢都有數十人了,但依舊在張沖面前緊張得不行。
有了張王的鼓勵,他才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
原來大陽渡這裡本是有船的,但後來坐鎮在華陰的段煨卻下令將龍門渡的舟船放下到蒲津,同時將大陽渡的舟船全部集中到了自己所在的風陵渡。
用段煨的話來說,就是龍門渡和大陽渡距離前線近,容易被泰山軍所趁,所以才有此調動。
但張沖聽了韓沂這番話,再結合此前法正與他詳說的關西內部局勢,他隱約明白,這可能是段煨與郭汜爭權之舉。
畢竟舟船在哪裡,自然用哪裡的渡口運輸補給。而誰掌控著軍資,誰說話自然管用。
段煨和郭汜雖然都是涼州武人集團的,但卻並不是一個源頭。
郭汜這些人都是依附於董卓的,都是他的舊人,而段煨是和董卓差不多時間出道的,是劉宏時期就稱名關西的悍將了。
所以郭汜代表著新涼州武人,那段煨則代表著舊涼州武人。兩派雖然在整體上利益是一致的,但依舊有嚴重的傾軋。
張沖想著這些,但目前來看,好像並不能幫助他渡口眼前難題。
於是,他問韓沂:
「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船嗎?
而韓沂的話果然如張沖所料:
「張王,這裡一帶早就片甲不能下河,如是一兩艘小船,小民還是能找到的,但要找到能供應數千馬軍渡河的舟船,怕是尋遍左近都找不到。」
張沖點了點頭,看著身後看不到頭的騎士人頭攢動,又見身邊幾位騎將眉頭緊鎖,洒然笑道:
「既然無舟,我們就自己作舟,難道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走,剛破了大陽城先看看城內有沒有船工。」
有時候領頭羊的重要性就是這樣,當眾人迷茫無計的時候,領頭羊的態度決定了方向。
必須要有排除萬難的決心,既然沒有渡河的條件,那就是創造條件。
於是,眾騎軍紛紛散開,又去尋附近的林木,尋找合適的木材;有返回大陽城,去查看城內的鐵料和木匠。
而韓沂看著忙碌卻秩序井然的騎士們,心中更添了對泰山軍的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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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張沖再次喊了他,笑道:
「你不是說能弄到兩艘小舟嗎?不妨先拖過來試試。」
韓沂回神,於是忙應了下來。
……
此世的大河沿岸,氣候濕潤,雖然這些年天氣寒了不少,但卻也讓春夏顯得更溫暖許多。
在大陽渡沿岸,蘆葦在河風裡飄搖,水鳥在水畔中覓食,甚至時不時還能見到數條鯉魚躍水而出,一派怡然景象。
但這時,一陣惱人的腳步聲傳來,驚嚇得游魚水鳥四散而去,生生破壞了這般美景。
一少年的聲音帶著變聲期獨有的尖銳,說道:
「徐將軍,你和我說說你們之前怎麼打中人亭大戰的。我那時候在河東就聽了,要不是距離遠,我年紀又小,不然那時候就去投奔你們了。哎,你們泰山軍才是咱們太平道的希望。」
說這話的正是韓沂這少年郎,而隨他身邊的竟然是飛虎軍大將徐晃。
沒想到張沖竟然這麼重視這取船的任務,讓徐晃親自帶人隨韓沂去取。
徐晃沒有吭聲,其實對於韓沂這個黃巾遺孤的身份,他並沒有多少認同,因為他是漢軍出身,和這些黃巾黨完全是兩路人。
甚至要不是當年他們這些三河騎士南下,沒準殺這韓沂少年的父兄的就有他徐晃在。
所以,一路上他倒是頗為沉默。
但邊上的韓沂倒是很活躍,他在得知徐晃是參加過當年中人亭大戰的英雄後,就非常崇拜徐晃,一路上都纏著他講當年戰事。
徐晃並沒有好心到解決少年人的好奇心,而是不斷和身邊的圖吏比對著附近的水情。
凡作戰,尤其是渡河作戰,必先知川河水道,不能確定河流的走向和水文,到時候渡河就要出大事。
所以,徐晃將全部心思用在了這裡。
韓沂帶著他們走到一處蘆葦叢,然後撥開蘆葦就鑽了進去,沒多時,他就在裡面興奮喊道:
「呀,還真的在這裡。」
徐晃聽到這話,臉就黑了,沒想到這少年滿嘴跑馬,沒有準的就敢在王上面前講事情。
徐晃搖了搖頭,然後揮手讓隊將帶人進去。
他不是不相信韓沂,而是他已經習慣了在戰場上謹慎了。
而當徐晃的隊將帶著十來人摸進蘆葦叢,裡面就傳來他們的聲音:
「軍主,船在。」
再然後,他們就從裡面拖出了三艘船,比韓沂說的還多一艘。
此刻韓沂並沒有任何亂報情況的窘色,反而摸了摸這三艘小舟感嘆道:
「這是我父親他們當年留的,那會說要帶著咱們去對岸,但後面父親死了,他讓我跑到南面去,但我沒聽,我要給他們復仇,所以就留了下來,一留就留到了現在。」
徐晃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安慰了一句:
「嗯,仇報了沒?咱現在回來,那就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卻聽韓沂哈哈一笑,傲然道:
「早就報了,包括那叛徒,一共十六人,齊齊整整被我埋在了地里。我小韓報仇,不假他人。」
此刻徐晃有點欣賞這少年了,畢竟這般烈氣的性子,類他。
於是,他檢查了一下木舟,見除了皸裂了些,沒有任何問題,於是招了招手,讓人抬著返回了營地。
此刻,渡口外已經是一片忙亂。
泰山軍的運氣不錯,他們先是在西北面靠近群山的地方發現了一片楊樹林,不僅解決了泰山軍舟船的用料,還解決了大軍薪柴的問題。
此刻,不斷有騎士們將樵採好的圓木馱運回營地。
那些本該縱橫沙場的駿馬此刻拖著這些圓木,前後不絕。
同時,泰山軍在大陽城內也發現了大量的鐵釘和不少船匠,這些都是當時被遺留下來的,此刻正方便了泰山軍。
就這樣,有人,有料,有技術,泰山軍就在這大陽渡口外開始大造伐木。
而徐晃來的時候,張沖正和軍隊的將作說造船的事情,不求精巧,只需要能讓大軍渡河,怎麼快怎麼來。
張沖看到徐晃拖著三艘小舟過來後,笑著走了過來,然後對徐晃道:
「公明,給你一個任務。」
而徐晃呢?壓根不問任務是什麼,當即抱拳:
「末將從命。」
……
當日下午,徐晃鬱悶的帶著韓沂隨法正悄悄渡過大河,抵達了陝縣境內,同行的還有十名橫撞將。
等他們從蘆葦盪里鑽出的時候,已經看到前方不遠處有漢軍的河卒在布防在河口了。
看來陝縣的漢軍已經知曉對岸出現了泰山軍,這也不奇怪,當時大陽城在發現泰山軍出現後的第一時間就點燃了烽火。
陝縣的漢軍只要不瞎,就不可能無所作為。
但目前來說,他們只知道是對岸出現了敵軍,而不清楚到底是哪裡的敵人,敵人規模有多少。
所以這些巡河的漢軍吏士也頗為懈怠,畢竟他們都知道這段河面上已經無舟船了,對面就是再如何?還能飛過來?
所以苦的也就是大陽那邊的弟兄們了。
但這也無妨,以鄰為壑正是咱關西兵的基操。
而徐晃這邊再看到這些點燃篝火的巡卒時,並沒有多做聲張,而是悄悄的退往了南面的大道上。
一行人走到官道上,其中徐晃忍不住對一邊的法正道:
「法君,你這事靠譜嗎?你之前是單車去的京都,現在咱們這麼多人隨著,怎麼看都有些問題,要不我和你一起入城?讓他們都在外面等著?」
徐晃話音剛落,那少年郎韓沂就不同意了,他尖著嗓子:
「將軍小瞧人,咱也可以入城,比殺人,咱不輸你們。」
徐晃翻了個白眼,十分不理解王上為啥要讓自己帶著這小子,這種浪蕩性子不是壞事嗎?
而法正自過河後就一直沉默,此刻聽徐晃問起,終於開口。
他望著那隱約可見的陝縣城:
「不用,我自有辦法。我這次回來只是想告訴那些涼州兵,凡奪走我的,我必奪回。凡羞辱我的,我必十倍加之。」
說著,法正的眼神頗為殘忍。
而徐晃看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這人是個睚眥必報的,以後咱少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