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乘輿
卻見何進倏忽而起,然後就見其人一捂額頭,疾呼:
「本將軍忽然想起來,此前過野王時,拉下了一個玉如意,這是先帝賜咱的,不能丟。」
說完,何進就靈活的跳下車架,然後就在一眾幕府騎士的簇擁下,向著南面的野王城奪路狂奔。
這一幕落在在場的這些軍將幕僚眼裡,各個目瞪口呆。
大將軍,你就是想棄軍而逃也不用找這麼一個荒謬的理由吧。什麼玉如意?先不說有沒有這個東西,就說是先帝親賜這件事就未免太可笑了些。
先帝西奔不正是大將軍您打開的虎牢關大門嗎?這會君臣兩相得了?
但在場之人感覺荒謬之餘,卻不約而同的選擇追著何進。
有些體面羞恥的還拉出個理由,而一些已然膽喪的喊來仆隸,半推半就間駕著肩輿一路向南。
那個哭訴吾輩做異鄉鬼,葬不了北邙的公卿,甚至丟了一隻鞋履都未曾反應過來。
和中低層身死許國的北軍武士們相比,這些動不動千年歷史,名門貴種的公卿們簡直低賤到了泥土。
就在何進和一班公卿狼狽而走的時候,張疇的令兵正好過來。
此人是張疇的弟弟,剛及冠便從軍,本來其兄讓他去中軍,就是想讓小弟留得一命,也好給京都張氏傳承下去。
但這人看到主將們棄軍而逃,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了一下,直接呆了。
平日裡連走路都需要攙扶的公卿們,不少直接跳上了戰馬,雖然也顫顫巍巍的,但奔走如風。
張家小郎君初入這個浮華的京都風流圈,還不曾被腐壞,一門心思就是復興漢室。
但看到過去滿口清談,指點江山如何如何的長輩們卻如同老鼠一樣奔竄,張家小郎君內心某種美好直接崩壞了。
他慘然一笑,然後頭也不回就奔向了兄長的軍陣,在那裡,兄長還在堅守,他……要在!
……
何進的家境是很好的,別看他常被上流圈嘲諷為屠匠,但實際上這不過是何進家眾多門客經營的一種。
在遍地功勳國戚的南陽宛縣,何進家的財富也是名列前茅的。也正是坐擁這麼龐大的財富,他家才能賄賂十常侍這些人,在宮內中牢牢撐著何氏。
所以何進的騎術是非常好的,只是常居高位後,這騎術倒才有了些退步。
一開始,何進騎在馬上還有點僵硬,身體還找不到和戰馬一起起伏的那個律動。但身體的記憶往往比人想的要彌久。
沒一會,也就是縱馬百米左右,何進就找到感覺了,於是他的馬速也越來越快。
而扈在何進周遭的幕府武士們一路打馬,驅趕路上的隊伍和輜車。
為了給何進清理的道路,軍士們將輜車推倒在道邊,然後就是茫然和無措的看著幕府的武士們縱馬而過。
在戰場上,人的視野是非常狹窄的,他們對於戰場的判斷從來都是看主將的反應,去聽戰場上的聲音。
本來北面就是殺聲四起,這些普通的基層吏士就是內心惴惴,兩眼一抹黑。所以無措的詢問著隊伍中的老卒,問是否出大事了。
沒上過戰場的人,對於戰場只有想像,所以他們會想多想西,直接嚇自己。但老卒們不同,他們在長久的戰爭生涯已經磨練從來了,那就是不慌。
他們習慣了前頭在血戰,後頭還坐在地上吃飯。
在他們的認識中,戰場發生的所有事都和他們無關,他們只需要看本隊的旗幟就行。
旗幟立,起身作戰;旗幟偃,坐地休息。
如是而已。
所以這些老卒就是軍中的壓艙石,但就在他們幾乎穩住了基層的士氣的時候,他們就看見大將軍的騎從們護著一人匆匆向南。
雖然不曾豎華蓋,但中間之人不是何進還會是誰?
於是,在一片吏士們訥訥不言中,何進一行人倏然向南。
在這些忠誠的武士護持著,何進很快就衝出了漫長的軍隊,也不知道縱馬多久,隱約能看到前方的城邑後,他們才勉強鬆了一口氣。
直到這個時候,何進才駐馬回首,看向已然消失的關東軍。
他明白,關東軍算是完了,沒有了他的坐鎮,這支大軍必然要葬送在那片沁水的曠野上。
隨同這些人葬送的,還有關東的偉業,他明白失去了這支有生力量,他就是回到京都也只是苟延殘喘。
這些他都知道,他也想留下來和泰山軍決一死戰!就和他之前一直說的那樣。
但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兩條腿就是不聽使喚,就是那麼怕。
想到這裡,何進黯然神傷。
罷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先進野王城緩緩氣,後面如何後面說。
就這樣,何進對周遭牙兵道:
「先入野王城,換了馬匹即刻出城。」
這些追隨在何進身邊的騎士還保持著對大將軍的尊敬,聽到何進的命令,下意識就遵從著。
於是,一行騎士就來到了野王城下。
野王城是京都防禦的橋頭堡,一直扼守於上黨到京畿的交通要道上,所以城池堅固。
本來何進是讓前頭的騎士去叫門的,他自己也知道丑,躲在後面留點體面。
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了。就聽到前頭的幕府騎士在那邊不斷叫罵,但那野王城半天不見動靜。
就在何進內心浮起不安,就看到自己前頭的二十多幕府騎士忽然就一鬨而散,有一個騎吏模樣的不斷約束,但依舊不能制止。
沒奈何,那騎吏只能自己奔了過來,他一來就對何進悲憤道:
「大將軍,那野王城不開門,無論我們說什麼,他們都不承認大將軍你在這裡。」
久與政治鬥爭的何進這個時候哪還不明白?
他身子一晃,勉強支撐住,然後才扭過頭對自己的親從大將何桓問道:
「現在咱們還有多少乾糧,能支應多久?」
何桓穩了穩心神,會道:
「勉強還能支應兩日。」
何進故作瀟灑,笑道:
「有兩日糧就夠了,昔日光武狼狽逃離薊縣,不也是餓得發慌,在野外吃冷灶。現在我們如此,焉知日後呢?」
何進講的故事並沒有能喚醒眾人的信心,尤其那何桓還補充了一句:
「可是我等縱馬狂奔,這馬力衰竭,不換一下,怕是走不到京都呀。」
這個時候,何進沒有話了。
他在野王城外又等了一會,但看城門依舊緊閉,這才絕望離開。
此時的他們只能向著何陽奔逃,那裡有何進的族將,他的忠誠是能保證的,吧?
……
在何進與一干軍中公卿棄軍而逃後,各方向的關東軍依舊在慣性的進行抵抗。
但等到他們的令兵先後送來何進拋棄他們的消息後,真正的大潰才開始。
此時的潘璋和李輔已經歡喜到了極點,他們在看見無數漢軍吏士偃旗潰逃後,終於確定一場潑天的富貴砸在了他們的頭上。
以兩軍萬人大破關東軍主力,憑藉這等戰功,潘、李二人將成為此戰最大的功臣,而獲得這一切卻沒費吹灰之力。
於是一場最快意的追亡逐北拉開了。
縱然還有一些精銳的漢軍營頭在固守陣地掩護友軍撤退,但在整個大潰退的背景下,這些人早已毫無意義。
此時,在廣闊的沁水曠野上,到處都是泰山軍追逐漢軍的身影,他們用手中的環首刀屠殺每一個敢繼續拿刀之人。
到處都是亂鬨鬨的,所有人都想著去逃命。
但這個時候步兵弱於騎兵的地方就暴露出來了,那就是步兵真的不好逃命。
軍中有一則諷刺笑話,那就是你永遠不需要擔心自己逃不了,因為總有步兵為你墊刀口。
在這樣的絕望中,無數人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渴望,他們老遠就伏在地上,向奔來的泰山軍磕頭。
但等待他們的不是屠刀,而是一綹綹麻繩。
這些麻繩都是泰山軍拋下的,隨後直接就走。
而那些漢兵看著地上的麻繩,當即就麻利的捆綁著袍澤們,此時那一掙就斷的麻繩已然就是這些人的救命稻草。
他們大氣不敢出,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土地,心驚膽戰的聽著奔馬聲。
直到奔馬聲越來越弱,他們才微微抬著頭,鬆了一口氣。
但就這個時候,聽著就是河北口音的訓斥響在了他們的耳邊,就聽:
「看什麼看,趕緊起來和我走。我是倒了什麼霉,要被分著來拉你們?不然這一戰,咱直接捉幾個,也能小升二級,哪會現在給突騎那幫孫子弄這些!」
在場的俘虜聽出這語氣中的不耐煩,一點不敢猶豫,忙起身。
有一隊因為起身太快還相互之間打絆摔到了地上。
等在罵罵咧咧聲中,這些人終於站好後,他們才看見訓斥他們的赫然就是一名杏黃色軍衣的吏士,臉上一口絡腮鬍,一臉期待著看著他們。
彷佛就等直接等人暴起反抗,好給他積點軍功。
也正是看著那滿臉的期待,還有點壞心思的漢軍一點不敢動了。
就這樣,僅僅是一名泰山軍,就壓著幾乎百人的漢兵回去了。
而這樣的荒謬景象,卻在這裡比比皆是。
……
潘璋悶悶不樂的帶著突騎回來了,一路上那些扈兵沒人敢搭自家主將,誰都看出了潘璋心裡有邪火。
確實,在得知偽漢大將軍何進棄軍而跑的時候,潘璋直接就帶著最精銳的扈騎換上新馬去追。
但最後除了追到了一群肥得和豬一樣的公卿,一無所獲。
潘璋也是第一次看漢家的公卿,見這些人臉上滿臉褶皺和朽氣卻還要敷著粉,他就一陣惡寒。
這群不男不女的,活生生將咱大漢之朝氣蓬勃搞到了這步田地。
真是該殺。
就這樣,又沒抓住何進,又弄到這些廢物,潘璋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等到他走過來的時候,卻看到李輔正在一個巨大的華麗的車輦邊齜牙咧嘴,是碰碰這邊,又動動那裡,活脫脫一份土包子。
別說,潘璋和李輔還挺絕配的,他們一個是大河上的水匪,一個是蒙山上的山寮,都是大漢的邊緣群體,而如今都有美好的未來。
潘璋看不過李輔那沒見識的樣子,罵了句:
「老李,瞧你一副沒見識的,不就是一副車輦嗎?至於如此?」
李輔神秘兮兮的拉過潘璋,小聲道:
「別亂說,這可是乘輿?你能見過?」
這個時候潘璋是真暴露他土包子的本質了,他納悶問了句:
「乘輿是啥?就這?」
李輔聽到這話,才上下打量了一下潘璋,暗暗道:
「這老潘平日穿金戴銀的,人五人六的樣子,沒想到也是一個土錘。」
於是,李輔教道:
「這東西是漢室天子的車馬,只有天子才能用!你就說稀罕不稀罕?沒準當年光武皇帝就是乘坐這車,征戰四方的。」
聽到李輔這話,潘璋也是嚇了一跳,這才細細打量這車。
而有了漢家天子的光環加持,這乘輿在潘璋眼裡還真有了不同。
其實別看泰山軍這般人各個對漢室是如何如何,但實際上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內心都非常迷信漢天子的權威。
秉國四百載的漢家在這些最底層的人眼裡無疑就是人間之神,是真正的天家血脈。
甚至不少人至今還認為,這天下敗落到這個地步和漢天子無關,都是那些清流和閹宦做錯了。
所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架乘輿在潘、李二人眼裡有著某種神秘,代表著一種權威。
這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所用的啊!
到這個時候,兩人都看著乘輿不說話了,氛圍倒有點詭異了。
這個時候,李輔倒是說了句:
「那何屠夫也是個膽大的,直接將天子的乘輿開出來了,還作為自己的車架,這真的,嘖嘖!」
潘璋聽到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他罵了句:
「辣娘的,讓那孫子溜得快,要是這把咱再抓上他,老李,你想想咱兩得大發到什麼地步!」
李輔撇撇嘴,最後看了一眼這架車輿,然後揮手讓人裝起來。
這東西,就獻給王上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那潘璋突然就跳上了乘輿,然後一陣手舞足蹈,才哼了句:
「這也就,很一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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